“王爷你怎么忽然有兴致要去平民堆里走啊。您好歹是王孙贵胄,难得回一次京城,不该多去权贵家里拜访一番吗?”
梁永安不以为意:“我小时候拜访得还少吗,反正左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听那些人装腔作势的,烦得很。小的时候他们念叨我课业,大了后就念叨我婚事。我如今要是去了,那不得……”
梁永安说到此处话就停了。赤红霄噗嗤一笑,他今年二十八的岁数还未婚配,若去了权贵亲戚家,怕不是得被念叨到皮都掉一层,他们才肯放他走。
赤红霄赶忙正经了神色,咳了两声清嗓道:
“那王爷你这回是来体察民情的吗?您在军营待久了多生了家国大义之心,深感民生艰辛,作为王孙贵胄需得体察民苦,才是位合格的上位者。”
梁永安在她这番说辞下也不由自主地正经道:“正是。比起成天在富贵乡里走,我身为大梁的王爷,自然是该知晓民苦的。”
赤红霄小心地旁敲侧击了一通,才摸清了梁永安今日端着的是体察民苦的心。只要能带他进百姓堆里好好感受一番当今民生,就算是混入其中跟着出点力也无所谓。
话本子里那些王孙贵胄想要体察民情左不过就是弄些与民同苦的戏码。这可是自带银子倒贴上门的劳力,不用白不用。
赤红霄被正中下怀,嘴上只说着江湖人跑镖艰辛,平日要接触各色百姓,正是合适的路子,三言两语就把梁永安给忽悠走了。
赤红霄平常跑镖就十分卖力,今日她端出了十足的架子。
梁永安但凡脸上想露出劳累推拒的疲态,她就会说她门派里所有女弟子都能吃得下这苦,但他尊贵,怕是不行,明里暗里都在暗讽他比不过姑娘家。
赤红霄深知这帮子男人比不过同行男子也许无所谓,但若说一句他们比不过姑娘,他们反而能像打了鸡血,比拉磨的驴都好使。
梁永安被她这样一刺,更是不敢推说自己吃不了苦了。万寿节前赤红霄要清的单子不少,她就领着梁永安在京城各处跑了大半天。
直到日头渐西了,赤红霄打算带人收工时,跟她同行的梁永安早就累得大汗淋漓。她见他疲累,心里倒也生出了些许愧疚。她几乎是一脸抱歉地对梁永安说道:
“王爷,今天您也跟我们跑了一天了。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谋生本就艰辛,您身为权贵,能有这份与民同苦的心力已相当不易了。要不就这么算了吧,明日您还是别来了……”
“陈姑娘,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气力这么大了。”梁永安擦着脸上的汗水感慨道,“每天都这样奔忙,体力差的如何吃得消。”
“无妨,虽然辛苦些,但你们镖师确实能游走各处,接触各种百姓。我感觉我今日都要把大半个京城跑遍了,你这儿的活确实是我想接触了解的。”
“我梁永安这几年在军营不是白历练的,我吃得下这苦。我说了想让你在京城带我走两天就一定是两天,你不用心疼我。”
赤红霄低声嘀咕了一句:“我倒不是心疼……”
单纯是觉得收了你银子还把你当驴使,那颗良心过不去。
“陈姑娘,既然今日的活儿结束了,那我就此别过了。时辰不早了,我得赶紧回王府,省得我兄长和嫂嫂念叨。”
梁永安嘴上这么说着,很快就给自己找好了马车,一溜烟窜到了车上。叫赤红霄一时都不明白他这是真赶时间,还是单纯累了想雇马车休息。
不过这点子小问题倒不至于拿出来问,赤红霄正准备同他打招呼别过时,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妻君!”
这称呼独独一份儿,像是从这世上拿了只给她用。而这世上会这样叫她的人,也只有一个。
赤红霄侧目转头,看见沈婳伊笑靥如花地在不远处唤她,心思早都被她唤走了。
她甩下梁永安,脚底生风地赶到沈婳伊身边时,沈婳伊倒蓄了许多平常话想同她说,她一边翻着手上的竹篮,一边示意她道:
“我这回上街经过集市,恰好看见有摊贩现宰了头牛,我趁着这份新鲜买了不少回来。我知道你今日要跑许多单子,肯定是累坏了,我回去就做给你吃。这牛肉你是想做炒菜还是羹汤?”
“不仅如此,我还买了……”
赤红霄搂着她,由着她挨在她怀里说这些寻常话。她细说了什么她其实都没听清,因为那些话凑在一起就只有一种意思:
我在乎你,我关心你。你累了回家后我在等你,我有好多你喜欢的东西想分享给你。
说上再多都是这意思,听在耳中怎样都是欣喜。直到沈婳伊把话言尽了,赤红霄才笑道:
“夫人每天忙的事也不少,倒也不必这样辛苦。”
“做人再忙也得劳逸结合才是。你看看你,累了一天怎么汗都不给自己擦一擦……”
两人正在一处腻歪时,赤红霄抬眼一看,见梁永安的马车居然还没走,他仍是停在原处看着她们。
赤红霄顿觉好奇,梁永安察觉到自己被她发觉后,神色也没躲闪。他大大方方地对她示了个意后,就吩咐马车夫把马车开走了。
“平阳王爷今日寻你来了?”
“是呀,他今日莫名其妙说他想体察民情,我就带他跑镖去了。”
“跑镖多辛苦啊,他一个王孙公子吃得消吗?”
“怎么吃不消了,好歹是个大男人呢,他自己都说了他如今更男人了。既是更男人了,体力活儿怎么能差?”
“你啊,平阳王爷是个没架子的,你是个看碟下菜专掐软柿子的。”沈婳伊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
“夫人走了一天了累不累,要不也雇辆马车回去吧。”
“我一向是个受不了累的人,就是走上一点路,能歇的也会想歇着。你却是跟我反着来的。”沈婳伊莞尔一笑,并没推拒她这番提议。
赤红霄把回日中坊的马车雇好,准备扶沈婳伊上马车时,才留意到碧纹是同沈婳伊一起上街的。
方才她们二人腻歪时没顾上旁人,碧纹又总说她们凑堆时可以把她当空气。她在沈婳伊后头一直默然安静,倒叫赤红霄都没顾着在意到她。
如今马车已经顾好了,赤红霄正想问碧纹是否要上车时。碧纹知晓了她的意思,还不待她开口便交代道:
“红霄姑娘,你跟小姐先回去吧。我在你们日中坊附近的酒馆里寻到了新酒友,我们约了今天要大喝一场,今儿的晚饭我就不同你们一块吃了。”
“你酒友找的这么快呢?”
“那当然了。喝酒还是得找同道中人最好,你们的酒量都太差了,我跟你们喝不畅快……”
“我要不留些弟子给你当守卫吧,一个妇人家大晚上回来不安全。”
“不必那么麻烦,我碧纹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会这点识人断路的本事都没有?我有分寸。”
碧纹推拒了她的好意,自己拎着一个小竹篮便走了,里面也不知是装了什么茶果点心。
赤红霄见碧纹坚持,沈婳伊脸上也无甚担忧之色,随即也放下了心,随着夫人一同回到了镖局内。
这一天过得平稳无忧。第二日一大早,赤红霄正打算叫上人继续清理手中镖单时,梁永安居然真的如约而至了。
赤红霄对着他一脸惊奇,但见梁永安主意已定,她倒也没拦着。反正梁永安左不过只跟她跑两天的镖,等苦头吃够后,都不用她说上旁话,梁永安兴许自己就会打退堂鼓。
眼下最热的三伏天虽然已过,但人间还未入秋,天气依旧炽热难耐。
赤红霄盘了盘手上的单子,尽量规划好了最省路的路线,让手下人提前带好了干粮吃食。
上午的最后一份镖单是往京城郊外走的,有户人家要送一堆杂物到郊外山间的猎户家里。等他们把货送到之后,正午的日头高挂于顶,极是燥热。
那猎户倒也大方,见他们扛了这般多重物赶至郊外很是辛苦,便把自家院子附近的凉棚空了出来允他们休息。
同行的弟子纷纷从衣襟内掏出了干粮。赤红霄从怀里掏出馅饼正在啃时,在她身旁的弟子鼻尖微动,笑着顺嘴问道:
“掌门,你这馅饼怎么这么香,里头额外加了好东西吧。”
“那可不,里头加了牛肉,是我夫人昨天亲自给我做的,每张饼里头都放了足足的馅儿呢……”
赤红霄一说起手中馅饼的由来,便把话题顺势扯到了夫人身上。
她平常就这点德行样,一扯上夫人给自己做的好东西,便会滔滔不绝地炫耀半天,炫耀的同时也没管人家爱不爱听,横竖只说自己的,根本不在乎旁人死活。
她门下的弟子早就对此不厌其烦,但碍着她是掌门的身份,平日里也不敢开口打断她的炫耀。
赤红霄这回又沾沾自喜地炫耀了半天,同行的弟子皆是一脸见惯不惯的麻木,倒是梁永安觉得新奇,还把身子凑到她附近细听了。
赤红霄一见梁永安竟这般上道,对他顿生了许多好感,一时兴起下也给他递了张饼过来说道:
“您要是不介意的话也跟着尝尝吧。您要知道对平民百姓来说,我们不可能每天都下馆子吃饭的。家中若有会做饭的贤妻,当然还是吃家里的最好。家里的饭最用心也最省银子,跟外头的都不能比。”
“您身在富贵乡,百姓的苦也跟着吃了,要不顺道吃一吃百姓的家常饭?”
“既是如此,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梁永安笑着接过了她的肉饼,脸上摆出了品味新奇佳肴的阵仗,放在嘴里细吞慢嚼不说,似乎还在凝神思索,咂摸味道。
他这严肃阵仗弄得赤红霄十分好奇:“味道怎么样?”
“嗯……神奇的味道。”
“什么神奇的味道,好吃吗?”
“嗯……这不是好不好吃的事情,这是神奇的事。”
“什么乱七八糟的。”
赤红霄没搞懂他脑子里的盘算,只觉得梁永安在富贵乡待久了,吃惯了好滋好味的山珍海味后,一吃上普通的家常菜,他反倒觉得味同嚼蜡难以下咽了。
因此他才会吃了人家的东西连句夸赞的客套话都没有,真是白费了她夫人的这番手艺。
赤红霄正在心里抱怨的时候,梁永安低声嘀咕了一句:“原来娘子做的饭是这种味道的……”
“您说啥?”
“没什么,这很神奇,我觉得我要提前适应适应。”
赤红霄被他这番谜语话弄得一头雾水,两人正相对无言时,不远处却传来了稚童清脆亮耳的声音:
“我打中了!是我打中的!”
“你胡说,分明是我打中的!这是我的!”
“呜哇啊啊啊,你抢我东西!爹!爹!”
不远处的两个稚童不知发生了何事,几句话没说便哭闹了起来。
小孩哭嚎起来的声音本就刺耳响亮。
赤红霄被这哭声刺挠得耳朵生疼,正想捂耳时,梁永安细瞧了那两个小孩后眼中居然放起了光来,他只笑着对一脸苦恼的赤红霄甩下一句:
“放心,我有法子哄。”
梁永安咧嘴一笑,跟要凑上前捡宝贝一样地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