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头领肃清叛贼。”肃长琴垂下眼,面无表情道:“方才你们未到时,这洪老三还说要趁你上山时,用鞭子从后面勒死你....眼下你和兄弟们都没有后顾之忧了。”
说着,他从身后拿出一根鞭子,递到头领面前:
“我们可以安心上山了。”
蒙面的赶山人急忙从他手里接过鞭子,认了又认,才惊叫道:“大哥,这的确是老三的鞭子。”
在没做赶山人前,洪老三曾是十八里镇上出了名的强盗,一手鞭子使的出神入化,让人闻风丧胆,后来惹了官府,只得亡命天涯进入赶山队伍。
兄弟们对他的脾性有诸多不满,就求头领收了他这鞭子,以煞煞他的锐气。
起初头领听了大家的话,代替洪老三保管鞭子,之后见他处处表衷,也就还给了他。
没想到,他竟蓄谋已久要私吞财物杀人灭口....
“好啊,看来他早有反心了....呸!”头领看了眼静立不动的肃长琴,又照着洪老三被砍掉的头颅啐了一口,就挥手号召大家进山。
这时,窝在肃长琴胸前的小灯灵嘻嘻地笑了两声,又用密音邀功道:“陛下快夸我,这鞭子可是我叼来的....”
天帝闻言弹了一下它的小脑瓜:“你呀......坏人已经死了,开心么?”
“开心。”了了点点头。
“朕说过,欺辱你的人,朕都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肃长琴抚摸着小灯灵断掉的尾巴,清浅温柔的声音里,有一丝冷戾的杀机。
“喂——那个村夫,快点带路,我大哥说了,看你还算可信!”
此刻,跟在头领身边的蒙面人转头催促道。
“是,这就来了。”肃长琴应答一声,抬眸望了望丛林,继而走入对方的队伍里。
藏身在草丛里的诸骁听到此处,暗暗觉得心惊,自刚刚起,他就做好了冲出去救人的准备,却没想到,琴天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放过洪老三,还要引的他们自相残杀....这样的城府和心机,真的是一个普通村夫会有的吗?
他内心疑虑重重,却来不及多想,就凭借灵敏的双耳跟上了前方的队伍。
天沉山静,空气中涌动着一股黑灰的尘埃,一行人踏过长满青苔的小路,突然停在一棵参天大树下。
“停下!都停下!”蒙面的赶山人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冲众人摆手示意,又走到头领身边:
“大哥,这个村夫已经带咱们在这鬼地方兜好几圈了,他一定是耍我们的!”
他话音刚落,周边突然飞起了一群红眼乌鸦,吓得其他人连忙抱头躲避。
“啊!有,有人骨啊——”
慌张的躲窜中,有人不慎踩到了一片树叶,当场跌进了土坑里,好在黄土坑并不深,他勉强爬起来后,就见到草丛之下有几具凄惨的白骨。
“大哥,您、您看啊....”受惊的小弟哆哆嗦嗦地跑向头领,给他指了指土里的人骨。
看见这情景,头领的眼神多出了怀疑,他快步走到肃长琴身边,把刀架在对方的脖颈上:
“这里真能找到宝物?你这个村夫,不要耍什么花招阴谋!”
谁知肃长琴根本没有一丝惊惶,他微微侧头,用挑衅傲慢的神态盯着头领,哑声道:
“这不是阴谋,而是阳谋,我摆明了挑唆让你们杀了洪老三,再将你们这群盗贼引进山里,献祭给河妖大人。”
“你说什么?!什么河妖?”乍一听见这话,头领惊的面容巨变,厉声问道。
肃长琴轻笑着回他:“我早与河妖大人有约定,每月初八,就会找五十人献给他,以保我们的村子平安....”
说话间,他伸出手指,做出清点人数的动作:“二九、三十....唔,你们只有四十五人,虽然人是少了点,不过够河妖大人饱餐一顿了。”
“你、你这个歹人!”头领大惊失色,立刻举起手里的刀,捅向他的心口。
肃长琴没有躲,反倒用轻蔑冷鸷的口吻道:
“杀了我,你们只会死的更快,现在逃命的话,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尖锐的刀锋瞬间悬在半空,头领白着脸,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肃长琴不慌不忙地拿出了了,沉声道:“我手上的东西名叫穿云箭,只要我一松开手,这小玩意就会即刻飞出去,召来十几只河妖大人。”
“到时候,恐怕你们连叫都叫不出,就会被它们扯断手脚,吃的渣都不剩。”
听见他一本正经的威胁瞎扯,了了煞是无语,竟不知自己何时变成的穿云箭....
然而天帝就是天帝,只要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不论多么荒谬离谱,皆有一种蛊惑震慑人心的霸气,望见他冷静从容的侧脸,就连小灯灵都开始怀疑,莫非自己真是箭变得?
“你.....你、”头领恨得咬牙切齿,却也不敢轻举妄动,甚至已经开始后退。
“大哥,你莫听这村夫瞎说,他是骗我们的。”一旁的赶山人见状,立即质疑道:“若真有河妖的话,怎么不先把他吃了!”
听闻此话,头领的顿时来了底气:“是....没错,这个贱、人一定是诓我们的,兄弟们,我们上——”
看他们一拥而上,肃长琴抬起下颌,高举着了了:“你敢拿你的命来搏?我真的松手了?”
“你松手啊,老子们倒要看看,你哪来的本事召唤河妖....!”头领表面还在嘴硬,实则退了半步。
躲在暗处的诸骁听得心急如焚,正想变为狼形出去将人救走,却听琴天道:“它们已经来了,不信你听....”
“听、听什么?”众人惊惧地咽了咽口水。
“河妖的吼叫声,越来越近了。”肃长琴侧着头,阖上一双美目,仿佛在听世间最美妙的乐曲。
暗地里的诸骁会意,立即露出锋利森白的獠牙,发出三声低沉肃杀的吼叫。
寒风大作,卷起遍地的骸骨枯叶,黑云压顶,整座山就像快要倾倒,把一众赶山人吓得两腿发软,遍地乱爬:
“真的是河妖——!河妖来了!跑啊....快跑啊!”
“跑——大哥,快跑——!”
他们疯狂逃窜,你拥我挤,连背粮食的行囊都扔到了脑后。
听到这儿,诸骁终于明白了琴天让自己躲藏的用意,这个小村夫,像是预先算好了所有事,先杀洪老三,获取头领的信任进山,再以河妖胁迫,逼得赶山人们留下粮食逃命.....可谓是一箭双雕,阴狠至极。
“一群蠢货....哈哈哈哈....”瞧着赶山人大队如惊弓之鸟般四散跑远,肃长琴终于忍不住喉咙间的笑意,放声笑了出来。
他的声音很哑,听起来低沉粗粝,但在此时,却有一种稚嫩的得意和狂傲。
诸骁在从林荫里走出来,沉着脸唤他的名字:“琴天。”
肃长琴回过头,含笑称赞道:“多亏有狼君配合,那群牲畜才跑的那么快....哈....”
刚才经历了生死攸关,他却像没事人一样,还能谈笑自若,这让诸骁觉得有点火大。
这个人,这个村夫,是真不怕死,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吗?!天知道,刚刚那个头领要伤害琴天时,他竟紧张的出了一掌心的汗水....
“你为了一点粮食,就可以不顾性命,不择手段么?”诸骁沉下脸质问道。
肃长琴没有回答,他挑起眉,满意地看着米袋:“这可不止一点,这些米粮足够普通人家吃三年了。”
诸骁压着一腔怒火,走上前追问道:“你就不怕他们发现自己上当后去而复返,再杀了你?”
“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为什么?”
肃长琴把玩着自己鸦色的发梢:“因为他们跑的方向是一条绝路。”
停顿稍许,他遥望着雾霭缭绕的山林,又道:“那条路的尽头有一座悬崖,每逢阴雨天就会起黑雾,伸手不见五指,所以叫黑雾崖,他们那样慌不择路,此刻兴许已经掉进悬崖,被野兽吃干净了。”
听完他的话,诸骁的脸色更难看了。
见他这样,肃长琴虽有点忐忑,嘴上还是逞强道:“我说过,我要做的事,没人能阻止。”
说完,他蹲下身收拾好散乱的行囊:“好了,我们把这些粮食带回去吧。”
诸骁没有理会他,也没有动。
肃长琴一下子就急了,他绕到狼王面前,低声质问:
“你不理我是什么意思?你生气了?”
“.....”诸骁一言不发。
见他还是不说话,肃长琴又冷笑:“你说我歹也好,毒也罢,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在乎,我要做的事,没有人能动摇。”
话虽这么说,可天帝的表情却有些烦闷和局促,眉头轻蹙,纤长的睫毛打颤,分明就是羞恼和在意。
清幽的月色里,诸骁的表情变幻莫测,一阵林间的风吹过,拂起了他眼前的黑布巾和衣摆,让他俊朗的面貌更为刚毅深沉。
默了良久,狼王缓缓开口:“我是生气,但不是因为你毒、你恶,而是因为你用自己的命和那群贼斗。”
“狼君,你....”你是在担心我吗?这一刻,肃长琴感到自己的喉咙有些辣、有些堵,像被灌进了发烫的蜜糖,让他问不出口来。
那样隐忍的小狼、在天庭时对他冷脸的小狼,此时此刻,竟会为了自己露出担忧的神情。
“你是人,只有一条命,你用一些手段保护自己,我没什么可说的。”诸骁又沉声补充道。
“你不觉得我很可怕吗?”肃长琴走上前,用手勾住狼王眼前的黑布巾,轻声问道。
诸骁顺势握住他的手腕,微微收紧力道:“你不要忘了,我是妖,一个狼妖,并非道观里修仙的道长,更不是什么好善乐施的大善人....”他停顿稍许,又一字一句道:“必要的时候,我会比你更可怕。”
听到这话,肃长琴的心猛然一跳,凝望着诸骁的眼底多了一缕撩人的湿意。
他忽然意识到,如今的诸骁,已不再是百年前那个单纯憨厚的小狼了....现在的他,既可以变作大杀四方的王者,又能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他变“坏”了。
就算是能洞察一切的天帝,也捉摸不透他。
可这样的诸骁,却令他更惊慌失措、兴奋又难以割舍。
肃长琴屏住焦灼的气息,默了默,又抿唇低笑:“是吗,那我倒真想看看狼君可怕的样子。”
诸骁闻声后双眼微暗,神态中闪过几分慌乱和恍惚:“没什么好看的,天色太晚了,我们回去吧。”
说罢,他俯下身扛起地上的米粮,便沿着蛐蛐叫过的地方走。
注视着他挺拔的背影,肃长琴拍了拍自己发烫的面颊,跟上前去。
踏着细碎的星光,两人很快就走到了寂静的村口。
“狼君....等一等。”此时,肃长琴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可是累了?”诸骁耐心的问。
“没有。”肃长琴摇头否认,然后把赶山人留下的行囊逐个打开,取出里面的伤药后,才淡声道:“帮我把米粮都取出来,留给村民,我只要药草和膏药。”
诸骁闻言后身体一僵,好似有谁往他的心窝塞下苦药,让他五脏六腑间翻腾着难以言喻的酸楚滋味。
原来这个人只身犯险,不顾他误会他贪心,硬要和那帮歹徒斗,都是为了帮百姓们夺回米粮,让他们不至于在洪灾后饿死....
“你怎么不动?我一个人弄得好累。”肃长琴小声抱怨道。
“你....一开始就是为了村民们,才会....那么拼命?”诸骁哑声开口,语气很是艰涩。
“我们家里的米粮够多了。”肃长琴抬头回他,静了半刻又嗤笑道:“你是狼妖,不是猪妖,要那么多米做什么?”
一声我们家,涵盖了无限的温柔,让诸骁刚硬的心顷刻破开一个缺口,涌进了炙热灼烫的暖流,让他克制不住心底的柔情和怜惜,只想抓住琴天的手,把他抱进怀里,揉碎、侵吞、进犯。
“啊....呃、狼君,你做什么?”
当耳边响起对方的惊喘时,诸骁才察觉过来,他真的那么做了,他居然情不自禁地圈住另一个男人的腰,舍不得他逃走。
“你....”狼王的气息乱了,他不知道说什么才能从这暧昧的纠葛中脱身,更不知道此刻的琴天是什么模样....幻想着对方痴望、调笑或是无措的表情,他心跳如雷,难以自控。
“你这张嘴,真是....处处不饶人,你说谁是猪妖,再说一遍?”咬了咬牙,诸骁握住肃长琴的双肩,逼问道。
肃长琴早就觉察出他的变化,他自己亦被诸骁惹得脸庞绯红、指尖抖动。
“你怎么这样小气?快放开我,好热。”尽管如此,天帝还是强装镇定,在狼王手背上抽打了一下,轻斥道。
诸骁立马松开手:“咳,嗯....我力气有点大,没,弄疼你吧?”
“还好。”这次肃长琴没有不依不饶,而是用湿漉漉的金瞳看着他。
“狼君,我铤而走险骗杀那群赶山人,起初想的,并非是为了夺回这些米粮,我有私心,你知道这私心是什么吗?”
静默的气氛里,天帝忽然拿起一罐药膏,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