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毛白日 第13章 13

婶婶烧的饭菜很油，每片菜叶子都浸泡在油里。

陈青果食不知味，她一会儿想王恕手上的烫伤，一会儿想他照顾妈妈的样子，一会儿又想他们母子相依为命的艰难，他以前，现在，未来要吃的苦。

婶婶关心地问：“果果，桌上没你喜欢吃的菜啊？”

“不是不是。”陈青果忙说，“我都喜欢吃。”

婶婶说笑：“那你光顾着吃饭？”

陈青果吞吞吐吐：“我……我是因为……我我……”

“好了好了，你脸皮薄，不好意思是不是。”婶婶理解地说完，对看着长大的少年说，“小恕，给你同学夹菜。”

陈青果心跳快了几分，不自觉地期待起来。

王恕低头吃饭：“她自己会夹。”

陈青果咬咬嘴巴里的软肉：“是，我自己会夹，用不着你！”

后半句的字节都加重了力道，带着赌气的意味。

王恕仿佛没听出来。

**

“小李，你去档案库找一下那个……”老赵回了趟派出所，“就那个……”

他叫不出失踪人员的名字，索性自己去翻找，好在有大概年限时期，没耗多少时间就找到了那份案宗。

失踪人员是小河村人，叫常富有，失踪时32岁。

他妻子刘秀，和他同岁，邻村的，两人是同学发展成的夫妻，自由恋爱。

那年代没走媒婆说亲路线，自主选择对象属于打破常规，算是一见值得津津乐道的事情。

夫妻俩感情很好。

据刘秀所说，她丈夫常富有是夜里不见人的，身份证件在家里，衣物钱财一样没带。

老赵通过自己写的报告回忆起了些片段，譬如刘秀声泪俱下，哀求他一定帮她找回丈夫，要不是他拦着，她会给他下跪磕头。

刘秀找不着丈夫，丢了魂一样瘫坐在派出所门口哭，实在是让人可怜。

失踪者家属大多都是那样。

报告里没提到线索，说明他那段时间一无所获，老赵眉头打着结走出档案室，他那时候第一时间就走访排查了小河村的村民，挨家挨户问的。

无论是什么案件，都有一定的时效性，时间越长，就越难查找线索，每年失踪人口一大把，不亚于大海捞针。

那么大个人，脑子也没病，要么是不想回来，要么是回不来，无非就是这两种可能。

家里人不会不清楚。

刚失踪那两年，常富有的妻子刘秀隔三岔五的来派出所，后面就来少了，日子总要过。

老赵回想今日再次见到的刘秀，她从丈夫失踪的痛苦里走出来了，挺好。

穿过走廊来到办公区，老赵敲敲一小辈的桌面，将案宗放桌上：“小李，留意留意小河村常富有这起失踪案。”

小李看几页案宗有了大概了解，惊讶道：“赵哥，你怎么突然跟踪起来了？有进展？”

“没。”老赵转身，边走边开手机，“就是让你留意，如果在外地或者别的案子里发现常富有相关的线索，第一时间通知我。”

小李嘀咕：“那种失踪积案，三五年七八年十几二十年后找到真相都是好的了，线索什么的，只能等，看天，看命。”

“赵哥今天休息，还能为了个早就丢一边的陈年旧案回派出所，八成跟失踪者的家属脱不了干系，人不见了六年，家属还在找吧，希望总要有的，不然人活着有什么动力。”

小河村这边，吃了晚饭，刘秀让王恕送同学回家，说她会看好他妈妈。

王恕还没开口，陈青果就拒绝了：“不用他送，我自己可以回去。”

“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刘秀不放心，非要让王恕送。

陈青果还是拒绝，王恕从早到晚的收了一天废品，很累了，她想他能早点休息。

刘秀跟陈青果各持已见，王恕全程安静地看着窗外夜色。

最后还是王恕送陈青果回家。

秋夜，风凉飕飕，人从晃动的树下走过，地上的影子拉长。

陈青果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王恕推着自行车走在后面，他们之间相隔了三五步。

“你婶婶是一个人过吗？”陈青果找话题。

身后只有脚步声。

陈青果不硬聊了，她跨上自行车，闷头往前骑，后面总有车轮碾过地面声响，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一直到她家的小区门口。

进了小区，陈青果留意王恕跟没跟进来，发现没有，她把自行车一停。

就在她要掉头的那一刻，王恕进来了。

她眼睛弯弯，往楼栋方向骑，两辆自行车在小区里穿行。

前后停在21栋楼下。

陈青果把自行车推到路旁，和别的车辆挨在一起。

风里蓦然多了一道声音：“陈青果。”

陈青果站定，她还没回头，就听王恕说：“别再去了。”

女孩没有动。

“别再去我家。“王恕又说一遍。

陈青果抓着车龙头的手指微微发白，她把书包往背上一甩，头也不回地跑进了楼里。

**

天高云淡，陈青果跟夏未未坐在科技楼的露天楼梯上面，旁边是她们从小卖铺买的零嘴和饮料，都好好的放着，没能得到她们的关注。

夏未未叹气：“哎。”

陈青果也叹气：“哎。”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咋啦？”

“你先说。”

又同时开口。

“无聊啊。”夏未未说，“学上得一点都不激情四射。”

陈青果：“……”

“就这事？”

夏未未把脑袋靠在她肩头：“无聊是何等可怕的东西，它会摧残一个人的精神，消磨一个人的意志。”

陈青果深沉脸：“恕我不能理解。”

夏未未道：“正常正常，说说你。”

陈青果看着远处云卷云舒，高深莫测地从嘴里蹦出一句：“我想当超人。”

夏未未淡定地给她出主意：“那还不简单，你晚上睡前把内裤外穿就行。”

陈青果耸了耸被夏未未靠着的那边肩膀：“是内裤穿里面穿外面的事？我要的是拯救世界的超能力。”

夏未未依旧淡定：“这也简单，你现在就可以有那能力，只要你闭上眼睛把自己哄睡，来一个白日做梦。”

陈青果抽抽嘴。

夏未未拆了包辣条，分给她一根：“谁那么走运，让我们青果同学动了想搭救的心？”

辣条上裹着一层辣油，香辣诱人，陈青果两指捏着，往嘴里嘬了一截，口齿不清地说： “不是救赎。”

“你还知道救赎这种词？”夏未未坐起来，满眼的震惊，“陈青果，你是不是看什么小说了，有好东西怎么不分享给好姐妹！”

陈青果无语：“我哪有好东西，不都是班里传烂了的那几本。”

夏未未失望地将脑袋靠回去：“那放学一起去书店淘淘金。”

陈青果瞥一眼富家千金夏同学：“行吧。”

夏未未用牙咬了根辣条拖出袋子：“去我上次给你说的那家书店，越偏僻越有宝贝……”

陈青果啧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要淘小黄文。”

夏未未故意油腻腻地舔掉嘴上的辣油，冲她抛了个媚眼：“这是个好思路。”

话题就这么偏到姥姥家去了。

**

陈青果跟夏未未去书店淘宝的时候，碰上了徐子路，三人狭路相逢。

然后又多了一位。

四人杵在书店门口，诡异的寂静在无声无息地蔓延。

书店老板探头：“你们要进来就进来，别站那儿，会影响到其他同学。”

王恕先迈动脚步，陈青果下意识跟他一起，压低声音问他：“你来买什么书？”

“这么偏僻的书店，你是怎么找到的……”

陈青果见王恕去柜台，从书包里拿出几本书，每本都很厚，关于历史方面的。

哦哟，不是来买书的，是来还书的。

老板逐一检查那几本书：“都是好的，没脏没破损，老样子，押金全退你。”

王恕收过押金。

老板把书放到架子上，招呼他说：“我里面有一些废铁，你跟我去拿。”

王恕拉好书包拉链：“我没带秤。”

“没事，拎起来掂掂，差不多就行。”老板带他去里面，撩开帘子进去。

目睹全程的陈青果得出结论，这书店的老板是个好人，以后就在他这儿买书了！

夏未未前脚进书店找目标下手，徐子路后脚就凑到陈青果跟前：“姐，你和夏未未来买小说？”

陈青果撇下他去一侧书架，从前往后地走：“随便看看。”

“这大老远的，只是随便看看？”徐子路不信，他还要问，陈青果先他一步，问他同样的问题。

“我当然是买资料书。”徐子路正色。

陈青果看他新换的眼镜：“度数增加了多少？”

徐子路说了个数。

陈青果语重心长：“少做点题吧，我的弟，你近视度数都要比天高了。”

徐子路推眼镜：“我是要准备明年上半年的竞赛。”

“你参加啊？”陈青果惊讶道， “我记得你以前说不走竞赛路。”

“此一时彼一时。”徐子路倚着书架，分析他到现在都没战胜的对手，“王恕肯定也会报名，我猜他报数学竞赛，或者物理竞赛。”

陈青果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翻翻，没说话。

直到表弟提起今年的S大秋令营，她才张了张嘴：“王恕不会去的。”

他去了，他妈妈怎么办，总不能白天晚上的都让婶婶照看。

而且他参加秋令营期间，收入来源方面……

陈青果轻声重复：“他不会去的。”

徐子路关注点一歪：“你怎么知道他不去，还这么确定，你们关系已经好到这地步了？”

陈青果没搭理，她把手上的书放回去，找别的翻翻。

“反正这么说吧，省级的竞赛高考加分，国家级的直接保送，虽然王恕走常规高考也是大学随便选，但我觉得……”徐子路继续说竞赛相关。

陈青果一阵恍惚，他们才高二上学期，表弟这个话题一展开，就好像已经进入了高考倒计时，各种同学录在班里登场。

离别在即，大家各自珍重。

**

王恕从里面拖着小车出来，车上的废铁随着轮子的碾转碰撞在一起，发出哐当哐当响，徐子路立即不动声色地观察他姐，看她是个什么反应。

就在这时。

“大叔，把你店里珍藏的宝贝都拿出来——”夏未未豪气的声音在店里炸响。

陈青果感到窒息。

淦！

“我这是书店，珍藏的只有书，没有宝贝。”老板是个懂点儿幽默的人。

“我说的就是书。”夏未未将“我只玩暗恋，不是真的要谈恋爱”发挥到极致，无所谓徐子路在不在场，就这么大张旗鼓地讲明，“能让我们女孩子小脸通黄，抱着被子扭成蛆的那种书。”

倒也不必形容的这么……

陈青果已经拦不住老姐妹了，只好把自己往书架后藏，顺便偷瞄还没出书店的王恕，少年在整理小车上捆在一起的废铁。

快走啊，恕哥，你怎么突然磨蹭起来了？陈青果在心里疯狂呐喊。

王恕慢条斯理地进行着手上的动作，似乎对书店里的这场动静置若罔闻。

“青果，你人呢？”夏未未东张西望。

陈青果缩头缩脑，不吱声。

老板搬出来一个纸箱，夏未未被吸引过去，纸箱里全是内容比较精彩的言情小说。

“冷情王爷狠狠爱之……”徐子路念最上面那本书的书名，噗嗤笑道，“一夜八次？鹿鞭成精的吧，这种书只有傻子才看。”

兴冲冲伸出爪子的夏未未冷冷道：“就你认得字。”

徐子路：“……”

他疑惑地向躲在书架后只露个头的他姐求助，夏未未怎么对我又是摆脸色又是阴阳怪气，我不就念个书名，有什么问题吗？

陈青果狠狠瞪他，闭嘴吧你，显眼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