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居然让她去见萧南临?他莫不是在说反话吧?
拈着巾帕的手指轻轻晃动了两下, 容瑶示意小轩子先退下,她总觉得驸马的态度不对劲儿,“你我已然成亲, 我怎能去见别的男子?”
“上次林奚文找我, 你不也让我去见了吗?”公主这般通情达理,景成自是不能胡搅蛮缠。
容瑶却认为两者不可相提并论, “那是因为你们之间有很深的羁绊,我与萧南临可是清清白白。”
公主与世子之间究竟有过怎样的过往?两人青梅竹马, 却因为皇帝赐婚才被迫分开吗?具体的情形, 景成并不清楚, 他也不想刻意去探究, 有些事知道的太多, 只会徒添烦恼,他该做的, 是解决当下的困境,
“萧南临对你情根深种,心怀执念。你若不去见他,不断了他的念想, 指不定他会日日来纠缠。”
她可不是拖泥带水之人, 早就与萧南临说得一清二楚, 没留过半分余地。不过驸马的话倒是提醒了她, 她的确该见一见萧南临。
未免驸马起疑, 容瑶提议让他同去,景成倒是想去,仔细一思量,又觉得不大合适,
“我就不去了, 我怕见到他会忍不住动手。”
一想到自己所经历的那些苦难,景成便恨极了萧南临,若非担心身份被拆穿,连累武毅公府,他定然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那个企图谋害他性命的男人!
那倒也是,未免场面失控,容瑶没再央他,命人备伞,带着西春去往后巷。
随着步伐而盈动的裙摆在被雨水浸润的青石板上宛若盛放的繁花,踩得雨花四处飞溅,如颗颗星盏,砸落在地面。
行至后门口,容瑶就此停步。西春会意,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公主,公主独自一人出门,而她则候在廊下把风。
稍顿片刻,容瑶定了定神,而后一手撑伞,一手轻提裙摆,施施然跨过门槛儿,抬眸便见一绛衣男子独立在狭窄的巷子中,与这青砖白墙形成鲜明的对比。
身形颀长的他并未撑伞,就这般站在雨地里,任由秋雨打湿他的墨发与衣裳,一派寂然。
他的面上满是雨水,猩红的凤目紧盯着她,容瑶的面上波澜不惊,她对过往没有记忆,可萧南临却是记得一清二楚。
初见她的那一日,也是这样的雨天,他的伞被人挥开,他就那般狼狈的立在雨中,而容瑶的出现,将他孤寂的人生撕开了一道口子,让煦光自缝隙中照进来,温暖了他单调的日子。
那些感念与莫名的情愫,他说不出口,始终深藏在心底,他以为长大后便可将所有的情意回赠给她,永远守护着她。
然而事与愿违,这条路,猝不及防的分了岔,她毅然拐弯,奔向另一个人的怀抱,徒留他一个人,还怔在原地,连转身都不舍得。
再见又是雨天,她还是他心中的那个容瑶,两世都不曾变过,可她的眉目,却已不愿在他的山水间停留。
萧南临有太多的话想要对她说,酝酿了许久,竟埂在喉间,默了半晌才道:
“明日我便要出发去军营,往后可能几个月都不会回来,你若遇到什么困境,可写信到健锐营。”
哪怕她最终还是嫁给了季彦安,他依旧忍不住为她的处境着想,担心她会被季彦安欺负。
然而容瑶根本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不管将来的日子是幸福还是悲惨,她都不可能去向萧南临求助。无视他的嘱咐,容瑶直白询问,
“我且问你,绑架驸马之人是不是你指使的?”
在容瑶面前,萧南临不愿撒谎,大方承认,“是,我那是为你着想……”
他的话尚未说完,容瑶已然近前,扬手便是一耳光,狠厉且迅猛!
手掌与脸颊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那一巴掌的力道于他而言如同挠痒痒一般,可却像刀子,直直扎进他心底!
萧南临睁大双眼,缓缓侧首,难以置信的望向容瑶,整个人都止不住的发颤!
容瑶愤然扬首,直视于他,声音难掩痛恨,“这一巴掌是为季彦安所打,就因为你的一己私心,他险些命丧黄泉!”
父王偏心季彦安,就连容瑶的心也是偏的,旁人再怎么狠心,他都无动于衷,可容瑶不同,那是他最心爱的女人啊!他把她摆在心尖的位置,可她呢?
“你居然为了他而对我动手?所以在你心里,他远比我更重要是吗?”
他那控诉的声音难掩悲愤,仿佛他才是天底下最委屈之人。实话难听,可容瑶必须摆明自己的态度,
“季彦安是我的驸马,自然比除却父皇之外的任何男子都重要!你少在那儿标榜自己,说什么是为我,我何曾让你去谋害旁人?这不是我的意愿,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你自己!
你自私自利,草菅人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却偏要拿我做借口。真正的爱不是这样的,爱是成全,是祝福,而不是一味的强取豪夺,不顾是非善恶。你这样的行径只会让我憎恨,让我恐惧,是不是有一天,我不如你的意,你也会把我给杀了?”
原来他在她眼里,竟是这么一无是处!任凭她骂得再狠,他都不否认,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正人君子,但容瑶的最后一句,着实戳伤了萧南临。
满腹幽怨的他径直走向容瑶,那阴翳的气势有些摄人,吓得容瑶将手中的伞垂下,直直的挡在两人中间,不允许他靠近,哪怕冰凉的雨水落在她面上,她也不在乎。
淋雨无妨,可是眼前的男人,让她感到莫名的危险,她下意识的与他保持距离,不愿离得太近。
一把伞,令萧南临就此止步,凝向她的眼中似涌动着无尽的情愫,“你认为我歹毒也好,卑鄙也罢,那都是对旁人,我怎么舍得伤害你分毫?容瑶,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不能轻易否定我对你的感情!”
他的感情是真是假,是轻是重,她都不在乎,容瑶只希望他能放下执念,重新开始,
“但凡你还有一丝良知,那就离我远一些,别再来找我,别再打扰我的生活,各自安好,别让我有恨你的机会。”
这……便是她最大的祈愿吗?
倘若她的余生不需要他的存在,那他所能做的,便是安静的离开。
苦笑一声,萧南临抬起被雨水打湿的眼睫,周遭雨雾蒙蒙,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一如他的人生,失去了前进的方向。
目睹她那防备的模样,他的心里明明那么涩,却还是忍不住为她着想,
“淋雨会着凉,”萧南临轻声嘱咐着,像是说着最寻常的话,将她手中的伞扶正,让这把伞继续为她遮风挡雨。
她讨厌他的靠近,他便及时的后退两步,隔着雨帘,那双湿漉漉的凤目定定的看着她,绝望中却又夹杂着一丝卑微的希望,
“莫怕我。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如若有一日,你发现季彦安在骗你,如若他为了林奚文而伤害你,如若你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千万不要跟自己怄气,不要折磨自己,你随时可以来找我,我的心门,始终为你敞开。”
看出她想拒绝,萧南临率先将其打断,“你不必有任何负担,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在你没找我之前,我不会再来打扰你,至于季彦安,看他自己的造化。”
道罢,萧南临深呼一口气,毅然转过身,那落寞的背影像一只猎豹,忍饥挨饿,却还是收拢尖锐的牙齿,松开了猎物,独自远去。
蓄了满腔热血的一颗心早已伤痕累累,哪怕她亲手拿最锋利的刀子戳向他,他依旧对她撂不出狠话。
他只希望她这一世的命运能有所改变,希望她在最绝望的时刻,还能想到他,希望自己能成为她最后的一条退路。
不管她是否领情,他的心,始终为她留有方寸之地。
他那萧瑟孤寂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雨幕之中,容瑶不禁在想,方才的那番话,是否太狠了些?可若不将他置于绝境,他如何重生?
她始终相信,再深的感情,终究会慢慢变淡,而光阴,是最容易被忽视的良药。
长叹一声,容瑶回过神来,不再愣怔,转身回府。
房内的景成已然下榻,抄着手来回的踱着步,心道容瑶怎的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让她去见,把话说清楚就好,这都将近两刻钟了,到底在聊些什么,还没聊完呢?
萧南临总不会为难她吧?担忧的景成再也等不下去,即刻拿了把伞,准备去一探究竟。
才行至檐下,便见一抹湖绿身影自前侧方的月门处走进来。
瞧见他立在风中,容瑶加快步伐,迎了上去,“大夫特地嘱咐过,你不能吹风,外头风雨交加,你怎的跑了出来?”
“我是怕他为难你,你没事吧?”景成定睛一看,发现她面颊之上有水珠,不由起了疑,
“你该不是哭过吧?”
这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公主居然还哭了?难不成她对萧南临心生不舍?
看出他有所误会,容瑶澄清道:“谁哭了?这是雨水。”
瞄了一眼她头顶的雨伞,景成唇角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说。
即便他没吭声,可他双唇紧抿,眼神虚落在旁处,明显很不自在,八成又在胡思乱想。
容瑶本不想搭理他,想着清者自清,可换位思考,若她看到他面上有痕迹,大约也会误解吧?
思及此,容瑶耐着性子解释道:“方才伞被风吹走,这才淋了会子雨,你别多想。”
原是这样啊!干咳一声,景成一派无谓之态,“我也没说什么啊!”
“你心里想了。”
嘿!他就纳闷儿了,“我想什么你怎么知道?”景成停步转身望向她,容瑶轻哼一声,娇笑道:
“我一不傻,二不瞎,少在我面前耍小聪明。”
道罢她再不等他,转身先行进屋。
跟在身后的西春掩唇低笑道:“驸马您吃醋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他有吃醋吗?明明只是随口一问而已,他可是她的驸马哎!还不许问句话吗?
原本他底气十足,但一想到自己是假驸马,景成立马心虚,讪讪进屋。他想问容瑶跟萧南临说了些什么,话到嘴边又生生止住,省得西春那丫头又认为他在吃醋。
驸马虽没吭声,但容瑶还是主动跟他交代了,“我已经跟他说清楚,这一回,他应该是死心了。明儿个他便要去军营,很长一段时日都不会出现在都城。”
去军营好啊!眼不见为净。
没了萧南临作祟,景成的日子一派安稳,再无风浪。在家将养了四五日,他这病终于有所好转。
蓝氏问及他的状况,景成只道最近呼吸顺畅,嗓子不再疼痛,人也不再发热。
“没什么大碍就好,”蓝氏欣慰点头,又压低了声道:“既然你已恢复康健,那就莫再睡榻,合该与公主同寝圆房才是。”
提及此事,景成颇觉尴尬,“我又不是真驸马,怎能与公主圆房?”
“可你与公主拜过帝后,叩过天地,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一想起儿子,蓝氏的神色明显黯淡,
“安儿他应是回不来的,你无需顾忌这些,把自个儿当成真驸马即可。该圆房便圆房,毕竟你们新婚夫妻,共处一室,如若迟迟不圆房,旁人会怎么想。公主又会怎么想?这不合常理啊!对吧?”
的确是怪怪的,尤其是宫里来的那位乔嬷嬷,私下里暗示过好几回,季夫人也在这样说,景成还能如何?除了答应,他别无选择。
当天入夜后,丫鬟们备热水,伺候两位主子洗漱宽衣。
画月照例准备将帐中的鸳鸯锦被抱至榻上,景成见状,摆手道:“放这儿吧!今晚我睡帐。”
容瑶闻言,讶然抬眉。
至于这么惊讶吗?景成侧首凝向她,挑眉道:“怎的?公主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