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藤本以为来寻魏郢的只有一个内宦,但她错了,是一大堆人,下饺子似的走了一个来一个。
商藤踮起脚张望了一圈,看到一家成衣铺子,铺子外边摆着人台,挂着衣裳,流光溢彩的,忽地一下就来了兴致。
趁着街上人多,魏郢自顾不暇,她便偷偷溜过去了。
这家铺子名叫红牡丹,听起来有点怪,且铺子只有外边照了灯,稍里面一些灰暗暗的,倒不像是要展示衣服。
可这家店人多呀,特别是盘着高发簪的女人多,红光满面,笑容羞涩。
“有看上的衣裳没?”女掌柜见她兴冲冲地走来,忙吆喝道,“咱们这些衣服都是独一件的,您看上了,立马就能打包走,当场试衣,不合适了即刻就为您改,并且呀,咱们这儿衣裳出了问题,三日之内您尽管上门找我缝补,不收钱!”
商藤一想,三天免费保修?虽然补衣服说不上保修,但还挺良心的?都说古代骗子多,她看了看这家铺子的规模,多半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她打量一番挂在外面的那件衣服,是件绛红色的主腰,外边套着件薄纱衫,下边是条吐绶蓝的窄裙面马面裙,整套衣裳上都附着细闪,浮光跃金。
挺好看的,不过都很透,透得能看清人台的程度,这是布匹上偷工减料了?
女掌柜见她盯着这套衣裳起劲,上下剖析商藤今日的穿着,顿时喜笑颜开,眼睛笑眯眯的,变成一条弯弯的沟,“原是喜欢这款的,我这边呀,有一套更适合您的,带您进去看看?”
商藤想了想,既外边的都挺好看,里面的横竖差不到哪里去,再说魏郢这个大忙人现在可没空搭理她,进去瞧瞧,稳赚不亏!
女掌柜笑着带她入内,这一进,才知她家生意实在火热,里面挤满了人,全是姑娘家。
巨大的玄色帘子将铺子内部一分为二,在外面能看见的,便是帘子外,女掌柜将帘子掀开一部分,恰好能容她二人进入,随后又拉上了帘子。
商藤呆了。
这哪儿是成衣铺子,这分明就是古代版情趣内衣店!
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挂着数百件衣裳,要么是薄得能将内看得一清二楚,要么是短到恨不得完全暴露的那种。
难怪不说外边挂着的那件也那么透!
女掌柜瞧她的震惊的神情,不禁掩面一笑,“您这是才成婚不久的小新妇吧?害羞是正常的,我看您呀生得娇小,可不适合这些过于放浪的,我给您寻件过来,保准您穿了,就算是个阉人也能来劲儿!”
商藤微张嘴,竟是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
女掌柜很快拿来一件衣服,是件普通的寝衣样式,虽没有其他的那般透,但照着光,还是能隐约看见些里边的。
整件衣裳呈桃红色,胸口处是一只纱制成的品绿蝴蝶,衣襟大敞,仅靠这只蝴蝶挂住两边,周身有些叶子纹样。
“这件由软烟罗制成,料子极好,工艺也到位,”女掌柜将衣服拿到商藤面前比对了一下,笑得愈发高兴,“简直是为您而生的衣裳,再没有谁能比您更适合它了。”
女掌柜用手指轻捻蝴蝶触角,衣襟向两侧缓缓散开,若是穿着它,肌肤便展露无遗。
女掌柜一顿天花乱坠地夸商藤有多漂亮,衣裳有多衬她,用料有多好,保修机制有多靠谱。
众所周知,多数女人逛街时都是冲动上头型,不图东西有多好,图就是个感觉,就是个体验,只要你一张嘴将客人哄高兴了,还担心没有营业额吗?
商藤不例外,心一横,买了。
反正这个那个都是迟早的事,她若是主动些,能让魏郢知道她真的真的一点也不在意他的身份,也算件好事。
再说,这件衣服其实也真挺好看的。
女掌柜笑容灿烂,从带她进店到付钱,就没一秒是挎过脸的,商藤的购物体验感简直爆棚,自然也开心极了。
不过……试衣就算了吧!
她只觉得这女掌柜放现代,保准是销冠。
女掌柜严严实实地包好了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用纸袋子包着,因衣服薄,还用了小木匣子装,一切保密工作做好后,商藤才敢出来。
怪不得人人红光满面,原是害羞了,她自己出来时同样是面红耳赤。
才出来没多久,拐个弯的功夫,白雀就过来了,他看着商藤那张留有余红的脸很是好奇,却还没来得及问,木匣子就被商藤递到手上来。
只听商藤板着脸,严肃说道:“速速将它带回宅院,放到梳妆镜下的抽屉里,切记,不要打开它,否则——”
她略放低声音,颇有些恐吓威胁意思:“否则你的脑袋不保!”
白雀肯定地点点头,目光坚定起来。
白雀走后,黑鸮又下饺子似的过来,只告诉商藤,魏郢有事要忙,先离了,让她自己随处逛逛,到时回宅就成。
今日她起的算早,但在宅子里耗了许久,买完衣裳出来,无事闲逛了几圈,竟是已到黄昏时刻,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便随意找了家酒楼。
酒楼足足建有五层,听说夜晚有灯会,只为一个女子办,都想凑凑热闹,因此酒楼内坐满了人。
“客官,实在没有雅间了,您看凑合凑合坐大堂,成吗?”小二弯着腰,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商藤点了点头,坐下点了几个菜,静静听周围人在说什么。
“听说今夜灯会办得可大了,是咱们镇上前所未见的阵仗!”
“是么?咱们镇不就是以灯彩和海产出名吗,还能有什么大架势?”
“诶诶,打听到了!听说是位京城来的贵人花了大价钱让办的!”
商藤越听越起劲,胡乱塞了几口饭菜,正想接着听呢,却措不及防地被人打断。
一个少年用指节敲了敲木桌,商藤逐渐回头,只见他一身柑黄长袍,银冠束发,眉眼带丝稚气,笑起来很是纯真透彻。
少年微偏着头,含笑看商藤,“美人是喜欢灯会吗,我见你在这儿听半天了,若喜欢,我也能给你办一场,千金只求你一笑。”
他刚想走近,被满脸厉色的黑鸮挡住。
商藤饮了口茶,才说:“不必。”
他一身华贵,莫不是哪家的纨绔公子哥出来玩了,这叫啥,搭讪?
看来她这个美人形象倒真的存在,只是在京城中人们认得她,才不敢靠近。
少年依旧不改笑,只高高地挑起眉,“欲擒故纵,真是好手段,没人不对我动情,拒绝我的女人,你是头一个。”
商藤端茶盏的手凝住,被茶水猛地呛了一口,咳嗽起来。
“你知道我是谁吗?”少年高傲地环手,抬起下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商藤一边咳一边腹诽他。
是不是下一句就是,“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她放下茶盏,缓了缓,直到不再咳了,吩咐黑鸮去结账,才慢慢道,“不知道,那你可知我是谁?”
少年扫视她一遍,头抬得更高,“我管你是谁?跟你说吧,在这儿,没几个人比我更厉害,明不明白?”
商藤哼笑一声,比地痞流氓稍微文雅点的公子哥罢了,她不再理会他,带着黑鸮出了酒楼。
出来时天已黑了,正好遇上赶回来的白雀,白雀给了她一只兔儿灯,说是魏郢做的。
商藤拎着兔儿灯左瞧右瞧,兔儿灯小巧可爱,栩栩如生。
其实魏郢看出来她喜欢兔子了,她翻进他院时,鞋上有个毛绒兔头,带她出来玩时,那条有兔子纹样的马面裙依旧是她自己的衣服,平时脑袋上戴的首饰也有些是兔子模样的钗子簪子什么的。
黑夜,无月亦无星,可镇里却热闹非凡,灯火通明。
街上挂满灯彩,一路通明,仿佛一条通向天宫的亮道,悠扬的凤箫声不断,一串人舞着鱼灯。
嬉鱼灯的队伍过祠堂、穿胡同、走巷弄,闪烁的鱼灯变幻无穷,队伍行至拱桥,灯光打在溪上,金光闪闪。
孩童嬉戏追逐,举着小鱼灯,从商藤面前跑过。
灯影如梦,便是如此。
商藤眸里满是簇簇灯火,笑盈盈地看着这一切,她提着兔儿灯,走到拱桥以外,远离了人群。
喧嚣似乎与她隔离,她站在溪边,不知为何,向右看去。
转头,数百河灯流过,顺着溪水滑过,只在这短短一瞬,满溪明亮,犹如星河。
天上无星,底下却星河流淌。
如梦披霓裳。
黑鸮道:“小姐,您抬头。”
商藤抬头,夜幕中绽开烟花,绚丽多彩,点点星光如那一颗颗明星,点缀整片天空。
商藤的眼里映着烟花与河灯,呢喃说了句,“星辰。”
白雀笑着给她一盏河灯,又递给她一支早已蘸好墨的笔。
商藤接过它的手轻轻发颤,顿觉鼻头酸酸的,灯上滴落一滴滚烫的水珠,如水墨画般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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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帐。
陈弦远远地看着烟花,静默不语。
皇帝喝得醉生梦死,拥着几个妃子,也看着烟花,恍惚着笑说:“待到行宫,朕也为你们放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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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游。
上游的沸腾和下游的死寂是两个世界,镇里的灯彩照不亮下游,满天盛焰也只能带给下游一寸光亮,只有河灯随着愈发湍急的溪水滑过。
东厂的番子举着的火把,是唯一光源。
数百人围着几个浑身带血的男人,等待着他们的提督下一步指使。
这群人个个人高马大,面目凶狠,在这夜里,真像是生啖血肉的恶鬼。
左相传信来,得知幽州王手下的两个亲信即将路过这边,要往盘阳赶,火急火燎就让魏郢派人驻扎周边,果真,抓到两个亲信和一些下属。
没什么好问的,更没什么需要逼迫的,既是亲信,自然是不会透露一点幽州王的行踪,更何况,这里不比诏狱,严刑拷打也不太行。
断了幽州王的左膀右臂,便足够了。
两个亲信怒目喷火,其中一个粗着声骂道:“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阉贼祸害天下,残害忠良,欺君罔上!今日抓了我们,还有更多的起义军涌出,你们杀不完,更斩不断!”
魏郢漫不经心地转着指上的玉戒,声音冷然如击玉,“废话多,你是不是还有妻女三人?”
那亲信哑然,又在眨眼间青筋暴起,“你想做什么!?”
魏郢摇了摇头,走到溪边,“还能做什么,咱家又不要她们的命,做叛军这么久了,是不是未曾回家见亲人?咱家帮帮你吧。”
他对着曹远轻挑下巴,“把他皮剥了,送到他家门口去,好让一家人团聚。”
惨叫划破寂静的下游,震飞枯藤上的乌鸦。
魏郢站在溪边,略垂着眼,河灯已顺着溪水流下来,照亮一点、一片,最终让下游也明亮起来。
倏然,魏郢鬼使神差地弯腰,捡起一盏河灯,笔墨稍被晕开,依稀可辨其字。
“要和阿郢一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