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找到了!”
师爷兴冲冲地捧着卷轴,小步跑到县老爷跟前,边把文书递给他看,边道:“前段时间,有个姓翟的到衙门里告状,告的就是宋家那小子!”
“当真?”县老爷顿时来了兴趣,接过文书细瞧。
凡是到官府报案,都会有专门的书记进行记录,写明报官的缘由以及诉求,是以县老爷看得明明白白,再加上师爷从旁一顿比比划划,很快拼凑出当时情形。
师爷提及的正是前段时间云京被殴打的事,明摆着是宋府故意殴人,但由于当时两方交好,狼狈为奸,官府有意偏袒宋昱宁,自然坐视不理,不成想这事此刻却成为了他们拿捏宋昱宁的理由。
“快!”县老爷激动难当,“快将人好好请过来!”
师爷立刻出门,招呼来几个捕快,带着他们一道去文书上登记的地址。
到了以后却傻眼了,师爷怎么也没想到会在那里看到个意料之外的人。
“官爷,好久不见。”陆承渊阳光灿烂地与人打招呼,恍然未见师爷脸上尬住的笑容,后者没控制住表情,奇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与孙夫人是熟识,过来登门拜访,有何不对吗?”
这说得让人无法反驳,师爷另有要事得做,懒得理他,重新收拾出笑脸,领着差役往里进,“翟郎君可在?”
“等等。”陆承渊伸手拦住他进来的身体,惹得师爷倒竖双眉,稍许不悦,“你拦我干什么!”
“这话该我问官爷才是,官爷突然带着这么些人登门,也不说明缘由,岂不等同于私闯民宅?”陆承渊态度强硬,不给个说法显然不能过去。
“这……”师爷到这里是为了老爷办正经事的,他晓得不能闹大事情,不然的话,恐怕很难让受伤之人与他们达成合作。
他立刻转了个心眼,语气放柔不少,“我的不是,该跟郎君讲清楚的,其实此番前来,是为了一桩案子。”
“案子?”
“对。”师爷又说:“为了那位叫云京的小兄弟,他在街上被人殴打,如此恶行简直是不把王法放在眼里,我们急于找到疑凶为他伸冤,所以想请云京小兄弟过堂指认。”他说得诚恳,仿佛发自肺腑的剖心之言。
陆承渊勾笑,眼底不着痕迹地闪过几分讥讽,“我听子路说,他曾多次前往衙门,可衙门的捕快根本没听他的话,只让他回去等消息。”
这就是明晃晃的指责了,师爷哑口无言,硬吞下这个哑巴亏,点头应是,“捕快们事多,难免疏忽,今日来此,是诚心实意地要问,不然我也不会亲自前来。”
不等陆承渊说话,屋里走出个人,扬声道:“行了,话不必多说。”
翟子路跨过门槛,看院中堆着的人,“师爷带了这么多人来,已经能看出诚意,我们本就是为了伸冤的,既然现在老爷肯重视这案子,那我们就走一趟。”
来了个识大体的人,师爷满意地眯起眼,连连点头,“是这个理,老爷很重视这件事。”他越过翟子路的肩头,把装满心机的目光往他身后的屋子里送,“不知那位小兄弟如何了?如果他能跟着一起—”
“咳咳咳……”
话音未落,屋里几声沉重的咳嗽声传来,翟子路回身,陆承渊觅声投看而去。
在众人的注视中,一男一女搀扶走出,男子虚弱消瘦,脸色苍白,比纸还要再白上几分,每走一步就重咳多声,好似随便一阵风都能将他送走。
“你怎么出来了?”翟子路嘴上责备,可揪紧的眉心深埋对来人的关切。
云京费力摆摆手,他昏迷良久,瘦削太多,袖子宽大,轻轻一抬就从腕口滑落到肘部。孙夫人拢着他,为他把袖子拉下来,“他听到你们说话,急得连件厚外套都赶不及穿。”
孙夫人不满看向院中的不速之客,语气不善,“官爷看到了,云京眼下这个状况已经算好的了,前几日他都是昏迷着,连眼皮都睁不开。”
“娘……”翟子路从另一边搀住云京,同孙夫人说:“说这些做什么?”
“不说,官爷们如何能知道云京受过的苦楚。”孙夫人说着眼圈就红了。
师爷把这一幕看在眼中,面前三人,组成一个词,老弱病残。
怎一个“惨”能够!
师爷心里乐开了花,心想等把这个人请到衙门,让百姓们一看,定能引发众怒,一人一口唾沫,转瞬就把宋家那小子给淹死!
他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嘴里的好话更是张嘴就来,“夫人放心,我回去就将小兄弟所受的苦楚全告诉给老爷,最快明日便可升堂!”
听完这话,云京病态缠绵的面容展露笑意,便似晴光刺破阴霾,照亮世间。
师爷与几人约定好,看云京身体还虚弱,也不好直接把人带回去,就交代让他好好保重身体,等明日的消息。
待师爷走后,四人交换眼神,孙夫人啧啧称奇,“可真神了,陆郎君如何猜到官府的人会帮云京?”
陆承渊笑而不语,双眼微眯,唇角上扬,展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翟子路“切”一声,“不说就不说,他就是爱显摆,知道又如何,我们还不感兴趣了呢!”
“是吧,云京?”他低下头问云京,云京沉沉喘息,忍不住笑了一声,接着胸腔剧烈起伏,重咳出声,撕扯着喉咙般,快要窒过气去。
“云京!”翟子路心疼地拍拍他的后背,为他舒缓呼吸,“算了算了,不问你了。”翟子路无比温柔,连再跟陆承渊斗嘴的心思都没了,忙扶着他进屋。
陆承渊转而同孙静檀颔首,做口型无声地说:“你们照顾好自己。”
看到孙夫人回应,他才离开。
师爷兴冲冲奔回府衙,将情况快速报给县老爷,乐得他抚掌大笑,“好!好极了!明日等开市了,人一多,你立刻让捕快带上几个好手去宋府拿人!”
县老爷仿佛已能看到明日宋昱宁的丑样,兴奋在屋中踱步,“就让那小子再快活一晚上,明日就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另一头,陆承渊并没有回到铺中,反倒是敲响了间宅院的后门。
开门的哑仆已经见过他许多次,这次一看见人就露出个笑,陆承渊回以更加灿烂的笑容,“麻烦你总为我开门了,喏,这是刚买来的糖糕,你拿去吃吧。”
看门的是个岁数不大的男孩子,生得白白净净,可惜不会说话,只能用手语跟人交流。
陆承渊从见他的第一面就想到了孤儿院中的伙伴,那是个生来就聋哑的孩子,因为听不见说不了话,没少被人欺负,当然受院长的凌辱更多。
故而陆承渊每次看到这哑仆,心里都很不舒服,便每次带点好吃的来,希望他能因为这个开心些。
果然,哑仆看到那油纸包里的东西后开心得不可方物,捧着东西对陆承渊比了个手势。
意思是谢谢。
闻讯而来的静央看见这一幕,欲言又止,转而喊了陆承渊一声,“走了。”
陆承渊迅速跟哑仆道别,跟上静央的脚步,可没等走出几步路,就听前头飘来句凉飕飕的话,“他不需要你同情。”
“嗯?”
“你可知,只需一个转身,他就能取走你的项上人头。”静央平淡道。
陆承渊震惊,僵立当场,静央顿步回头,眼里荡起恶意的笑,“相比而言,你更值得人同情。”
来往的次数多了,陆承渊也大概能摸清静央这个人的脾性,是个嘴上厉害的,其实心里倒不坏。于是懒得跟他计较,越过他身侧,闲闲瞥他,“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你家大人没让你帮忙拱火,而是叫了我去,你心里有怨,我能理解的。”
说罢,还飞去一个“我都懂,你不用解释”的暧昧眼神,拂灰般拍拍静央的肩膀。
静央气炸了,他的逆鳞被触碰到了!
“大人之所以不让我去,是因为有人在暗中盯着我们。至于你,他们根本不在意,大人才会叫你去雇人到官府门前闹事。再说了,不就这一件事让你做了,其他的还不都是我在做!”
陆承渊不说话,走上台阶,用一种笑而不语的表情看他。静央气得要挥拳,“你笑什么!本来就是!”
就在静央撸袖冲上前的瞬间,陆承渊话音一转,“明日升堂,侍郎会去吗?”
静央懵了,顿了顿,迟疑道:“不、不去吧……”
“那不行,侍郎得去。”陆承渊扯出个捉摸不透的笑,像是攒了坏水般。
“不去,要怎么看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