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云厚,遮天蔽月,透不出一丝光来。
几条土道纵横交错,把翠绿的桑田分割成一块一块的,时而风拂,叶子扑簌簌叠打在一起,像是海浪在拍打岸边。
夜色已深,道上不见一个人影,忽有黑影闪过,借着微弱的光亮分辨,不难发现那是个人。
那人鬼鬼祟祟,蹑手蹑脚地借着黑夜的掩护在桑田的土道上穿行。眼下环境黑极,他却连盏灯笼都不打,硬生生靠着目力在黑暗中穿行,实在诡谲。
大约是黑灯瞎火的,路不大好走,他人走着走着还被绊了一跤,惊呼一声往前跌去。
慢悠悠走来的陆承渊,一听这动静,当即回首让人把灯笼都吹熄了,再寻声定睛望去。
不见天日的暗夜中,一个黑影在桑田间浮动,陆承渊转头,指指那处,压低嗓音跟身后几人道:“就在那了,小声些,莫惊动了人。”
后头的孙夫人,崔景晏还有李二一行人都点点头,意外的是翟子路也在,没像其余人那样佝偻着身子,反而站得挺拔。
“翟子路。”
翟子路听见陆承渊稍微放大的话音,一时收回目光,疑惑看他,后者翻了个白眼,“你是想去打虎吗?”
“嗯?”翟子路奇怪。
陆承渊接上后半句,“我以为你要变成棒子,上山打老虎呢!”差点没把翟子路噎死。
这阴阳怪气一顿吐槽,把众人逗得忍俊不禁,孙夫人没有责备陆承渊开自己儿子的玩笑,笑着拍拍翟子路的后背,“别站那么直,小心给发现了。”
翟子路这才恍然,弯下腰的同时,低低气道:“直说不就完了,还拐弯抹角的骂我!”
陆承渊才不理睬他,转身蹑着往那边走,顺带还不忘牵了崔景晏的手,小心嘱咐道:“天黑,别摔着。”
翟子路见到两人腻歪的样子,从鼻孔里哼出口气,不过倒也没发作,跟在二人后头窃窃往前走。
那头黑布围成的桑田就在眼前,即使在黑夜下也十分显眼,让人想忽视都难。
黑影步至黑布跟前,停顿几息,开始围着桑田打转,弯下腰,脑袋低着,似乎在找寻什么。
陆承渊几人蹲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借茂密的桑田做遮挡,从叶片间隙中往外偷瞄。
李二耐不住好奇,发出气声问道:“这人半夜来这里干嘛啊?”
陆承渊:“等等就知道了。”
黑影转了几圈,终于像是发现什么,猛地在黑布一角站住脚不动了,随后蹲下身,用手靠近。
顺着那手探过去的方向,只见黑布上留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小口,黑布一角被他抓在手中,往上稍稍提起,把小口撑得大了些,足够看清里头状况。
“咦……?”李二盯着黑影,惊疑一声,“他拿个布包是要干啥?”
众人目光顺势落在黑影握于手中的布包上,看他顺着小口,把布包伸进去,手掌一翻,口袋朝下,手臂也跟着抖落几下。
“抓贼啊!”
一声尖锐的喊叫突兀炸响,划破夜空,吓得黑影全身哆嗦,当即收回手就往声音传来的反方向跑!
“站住!”陆承渊站直身子,提步去追,动作快得像游开的尾鱼,只留下抹残影。
众人刚才都被他那突然一声喊给吓到了,等人追出去,翟子路方回了魂,起身也追了上去。
剩下几人留在原地,揉着耳朵慢慢站直身。
“别跑!”陆承渊很快追到黑影身后,凌人逼近的气势把黑影吓得脚步不稳,明明没被什么东西绊住,却也像是被绊倒般往前倾倒。
陆承渊迅疾出手,捞住他在半空中挥舞的长臂,及时阻止了他的摔倒之势,“还跑什么?这大把年纪了,你跑得过我吗?”
翟子路随后追来,轻轻松松钳住黑影的另一边手臂,这下子黑影就是插翅难飞,只能束手就擒了。
孙夫人迟一步赶来,身后跟着其余人,就那么直愣愣的与被迫转过身的黑影来了个面面相觑。
“你……”孙夫人讶色浮于面,一脸震惊,表示对眼前人会出现在此感到难以置信,“你!”
又气又急,连句话都说不出。
后头李二盯着黑影的脸,皱紧的眉头突然舒展,指着他,惊讶道:“你不是白天那个老李吗!”
李湖被拆穿了身份,抓包在现场,此刻羞愧扭头,连眼睛都不敢跟孙夫人的对视,生怕看见她眼底里的失望。
“老李,你为何要这么做?!”孙夫人悲愤控诉。
早前陆承渊说出这计划的时候,她其实内心并不太同意,想着给老李看到,会不会白给他希望。到时候若真非他所为,自己岂不是这世上最大的罪人,即浇灭了人最后的希望,又冤枉了人。
打心里她还是不肯把桑田被毁的事与老李牵扯到一起,再怎么说,多年的交情就在那里摆着,人非草木,他们不是亲人,却也因为常年相处,形同一家人。
既然是一家人,又怎么会做出坑害自己家人的事。
“咱们都认识多久了,我向来是把你当家里人看待,甚至当陆郎君跟我说可能是你干的这事后,我还反驳了他,觉得一定不会是你。老李,你到底为什么啊!!”
一番泣血之言,字字猛戳李湖和在场人的心,翟子路与母亲感同身受,也难免不解发问,“李叔,你到底为何要害母亲?”
在他眼里,李湖就像是他的亲叔叔,一个照拂他良久,甚至于代替了已故父亲的人。
试问突然发现,害了自家的人就是与自己最亲的人,翟子路又如何承受得了。
被二人双双质询,李湖愧色难掩,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刹那红透,声音颤抖着,道出三个字,令众人无比意外,“不是我……”
“不是你,还有谁?”陆承渊插言讽刺道,“我们可都是亲眼目睹了的!”
他手臂被陆承渊二人分别桎梏,只有脑袋能动,却不做分辨,只是垂下了脑袋不肯多言。
“李伯,我们不会平白冤枉你。”崔景晏从人群中走出,将掌心的东西往前送。
是个灰扑扑的布包,上头还有条幼小的毛虫在蠕动,颜色斑斓。
陆承渊一看这情况,急道:“景晏,快扔了它,会起红疹的!”
崔景晏依言扔掉,但也没扔多远,就落在李湖的跟前。
自瞧见那毛虫后,李湖就跟认命了似的,整个人眼神呆滞,泛红的眼圈死死盯着地上那害人的玩意。
“老李,你说不是你,那你做这一切是不是有苦衷?”孙夫人仍然留有余地。
李湖慢腾腾抬首,坦然承认道:“不是,这些都是我自己要做的。是我把桑毛虫先放到我家地里,之后又故意引到了你家,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为、为何?”孙夫人听他如此说,眩晕一阵,几欲昏倒。
李湖却又不言语了,根本不回答孙夫人的话。
陆承渊一直站在他身边,孙夫人跟他说话时,陆承渊全程注意着李湖的神情,刚才遭受询问时,分明从他面色上看到了愧疚与惭愧。
既然有愧,那就说明他大概也不想这么做的。毕竟真正要害人的人,脸上可不会出现惭愧这样的自责表情。
“李伯,是有人威胁你这么做的吧?”
“没、没有!”可李湖分明眼神闪躲,在隐藏着什么。
陆承渊继续道:“我听夫人说你家中只有一个独子,在绣品铺子里当伙计。可我今日去看过,发现他并未来上工,店里其他的伙计也说有好几日未见过他了。接着我又去了你家里,问起邻居,他们也都说许久未见。”
陆承渊每说一句,李湖麻木的表情就崩裂一分,到最后肉眼可见的慌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陆承渊给了他致命一击,“你的独子失踪了好几日,却不见你去打听寻人,不是你不想找,而是你知道他在哪里,却没办法把他找回来吧!”
终于李湖承受不住,心底最后一丝防线被冲破,溃不成军地瘫软下去。陆承渊二人知道时机已到,适时放开手,就听他啼哭道:“我儿才十七!那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毁在别人手上!”
陆承渊趁隙撬动真相,“是谁将他抓走了?”
李湖哭声连天,嘶吼用拳捶地,“是宋府!是他们逼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