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这个哥哥是谁啊?”
面对静央的诧异,李二狗表现得不慌不忙,仰起下巴询问似的看向江鹤。
江鹤随口道:“不用在意,他是个好人。”
好人?
我就只配得上好人两字?
静央咬牙恨恨,欲哭无泪,主子真是区别对待!
“哦。”李二狗视线落回静央身上,颊边软肉嘟起,甜甜笑道:“好人哥哥好。”
静央抚胸,差点呕血三升,心口微微的痛,好像被这话给扎到了,闷闷道:“别,你就叫我静央。”
李二狗乖乖点头,正要叫,江鹤出言打断,“来,过来这里吃糕点。”
一扭头,陆灵已经在桌边坐下,手里拿着糕点,要嘴里塞。察觉到李二狗的眼神,他稍稍一顿,跟江鹤一起招呼道:“二狗,过来啊。”
李二狗顿时颠了过去,“来了!”
两个小孩坐在桌边,一人手里抓着块糕点,味道甜而不腻,软糯可口。
江鹤坐在两人对面,还贴心地给两个吃得不亦乐乎的孩子一人倒了杯温水,“慢些,别噎着。”
和睦有爱的景象看得静央惊讶又震惊,他家大人居然还有这般慈爱的时候,当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瞧见了。
被冷落多时,他终是忍不住从榻上起身,行至两个小孩跟前,“大,郎君可从来没对我这般好过。”话中隐含幽怨。
闻言李二狗停下吃糕点的动作,把咬了一口的酥糕递给静央,“好人哥哥,给你吃。”
静央哭笑不得,“别同情我,这样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更可怜。”
“静央。”一旁饮茶的江鹤突然开口,静央立刻收敛苦笑,正色看他。
只见他从琉璃盘中捡起块糕点,递了过来。
“嗯?”静央迷惑。
“不是你说我从来没对你好过吗?”
亲手给糕点等同于对人好,真不愧是自家主子,连思维都如此清奇,真想不通上京城那位爷是怎么忍受了这么多年的。
心里虽这样想,不过静央还是妥帖接下,回了句,“谢谢郎君。”
江鹤似是满意了,点点头,掏出帕子将手上的糕点屑慢条斯理地擦去。
随后静央也坐了下来,边吃糕点边听江鹤与两个孩子聊天,他似乎很喜欢听他们讲话,每每抛出个问题后,就不言语了,只听两个孩子说话。
这样的氛围令静央觉得神奇,他吃着糕点,也不由自主被孩子们口中那些天真烂漫的想法所吸引,视线落在两人脸上。
一瞬,忽然福灵心至,明白了昨日江鹤的回答。
看见他们就像是在照镜子。
静央想起江鹤在上京时,与那位爷似乎也是少年相识,陪伴长大,直到江鹤变成如今这副冷情冷心的性子。
每回见到二人坐在一起,江鹤总是沉默的那一位,静静聆听身旁人的一言一语,像是棵存在千年的树,见证世间沧海桑田。
但静央明明也听人说过,江鹤少时顽劣乖张,活脱脱的小霸王。总是把人狠狠欺负一通,还拒不承认是自己的错。
初次听到时,静央简直觉得那说的不是自家主子,不过旁人笃定的话语,又让他感到动摇。
直至来到云城,看他对两个孩子态度如此不同,活似变了个人,静央方知他对江鹤还是了解太少。
小孩子的胃口小,几块糕点下肚就装得满满当当。李二狗抚过圆鼓鼓的肚皮,突然接触到对面陆灵的眼神,他狡黠地转动眼珠,藏着鬼心思一般。
李二狗瞬间想起来,他们还没完成陆承渊交代的任务。
一时心慌体热,心虚得小脸涨红,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这副异常的模样很快给江鹤注意到。
“是不舒服吗?脸色这般红。”
李二狗忙摆摆手,“不、不是。”
话音将落,对面响起声悲亢的哀啼,“呜!”
在场三人具是被惊到,觅声看去,李二狗两眼映出弦弦欲泣的陆灵,一寸寸瞪大好些,“???”
江鹤蹙起眉头,关切问说:“为何哭成这样?是受了委屈吗?”
小孩子真可怕,脾气反复,说哭就哭,静央心中嚎叫,托腮看向哭出两行清泪的陆灵。
“不、不是我受了委屈。”陆灵揉揉两眼,抹开泪花,抽噎道:“我一点都不委屈,哥哥们为了我们俩,每天都很辛苦。我心疼哥哥,不过哥哥说只要铺子开起来,以后就不会这么累了。”
“那不是很好吗?”江鹤取出张干净帕子,温柔拭去陆灵脸上的泪,“告诉哥哥,为什么会哭呢?”
手!手!静央咆哮,若是让那位爷看见主子亲手给别人擦眼泪,肯定要用眼神把那孩子给杀了。
陆灵摇摇头,哭诉道:“铺子开不起来了,哥哥说城里人不喜欢我们,想把我们赶走,不让我们待在这里。”说着,他跳下木凳,在静央震惊的目光中扑入江鹤的怀中。
“呜呜呜,哥哥,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也吃不到这些好吃的糕点了。”
静央不敢想象主子的袍袖上沾了多少鼻涕眼泪,但就眼下这个场景来说,他宁愿自己没长眼,这样就不用发愁,要怎么跟那位爷报告了。
江鹤迟疑着落下手掌,轻抚陆灵后脑还未长长的头发,反复数次,若有所思道:“莫哭,哥哥问你,你很想待在云城吗?”
陆灵抬起脑袋,眼泪鼻涕混了满脸,鼻尖红彤,他重重点头,流露出的真情实感太过强烈,足以动摇人心,“我想的,我想和哥哥们留在这里,二狗也想的。”
扭头看向一旁傻了半响的李二狗,后者在江鹤看过来的目光中定定点头,“我也想的。”
江鹤深吸口气,慢慢道:“糕点都吃完了,我送你们回去吧。”
*
“怎么样?”
陆承渊看着两个被他寄予厚望的小孩,目光热切,陆灵把自他走后发生的一切讲出,直至江鹤说出的那最后一句话。
“没了?他只说了这些?”陆承渊急切问。
陆灵再三回忆,确定点头,“没有了,哥哥只说了这些,送我们回来时没有再提这事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仅从这些推断不出江鹤的意思,陆承渊心中不定,无法肯定江鹤会出手管理此事,一时乱乱糟糟,甚至试图再寻他法。
客馆中,静央掏出今日刚收到的信笺递给江鹤,“大人,王爷的信。”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从上京来的。”
上京距云城上千里,坐有皇城,是无数人的梦中乡。
除却呈给江鹤这封,静央还收到了一封来自那里的信笺,都不用拆开看,光瞧封面上的字,他就已经明了是谁写的。
裕王—苏澄风。
信中的内容依旧同来时路上那几封一样,字字句句无不是在问同一个人。
他的主子—户部侍郎江鹤。
江鹤收下静央呈来的信,却未第一时间拆开,转而问道:“静央,那件事查得如何了?”
他们此行从上京远道来此并非游玩,而是令有正事在身。
将要入冬,天寒地冻,易生天灾。去岁冬日,因为突然雪崩,背山而建的城池被冰雪覆盖,城中人死伤无数,而许多好容易幸存下来的人却因无地居住,被活生生冻死或者饿死在外头。
这件事震动了朝廷,皇帝看到奏折内容后更是火冒三丈,发起雷霆之怒。只因灾情的消息刚传回来时他便立刻拨款支援,谁知这一笔一笔的款项拨下去,换来的却是这般惨烈的结果!
蛀虫难除,然而朝廷没钱同样令皇帝焦头烂额,实在想不出办法,唯有让户部想想还能在哪里节省开支,同时好好清算账簿。
不查不要紧,这一查便查出个大问题。
江鹤作为户部侍郎,清算账目时,发现朝廷每年都会往淮南拨一笔钱,数目其实不大,只有一万两。
但眼下国库紧张,别说一万两,就是一百两一千两,那都得按死在怀里,不能多花出去一分。
故而这笔钱引起了江鹤的注意,淮南统管五县,其中就有云城在内,而在与淮南知县的来往文书里,他了解到了这笔钱的具体作用与去向。
钱给了云城县令,用于在官道上建造驿馆,经营驿馆日常所需。
这是正常的事,朝廷日常处理的书信折子从各地传来,都需要驿站来传递,故而朝廷出资在官道各地设立,日常的花销也都由朝廷所管。
但不正常的是江鹤看过地图发现云城已建有驿馆,那再要的这笔钱,显然并不合情合理。
江鹤怀有疑问,一路查过去,最终发现云城要建的驿馆与寻常的不同。
文书中言,云城靠海,常有外国异邦人来此,他们便想设立可以兜售商品的驿站,供异邦人挑选购买,同时摆卖异域商品。
若是做得好,不仅可以从中获利,同时还可促进与他国的和谐交流,没人会拒绝这样的提议,所以钱顺利地拨了下去。
江鹤翻阅历年款项记录,最后查到这笔钱拨了五年有余,足足五年居然还未将驿站修好,说明其中定有问题。
于是江鹤请缨来此,想要亲眼看看这驿站修缮的情况,谁知路上连个驿站的影子都没看到。
他心知出了问题,便赶在云城县令收到消息前先行入城,趁隙打探消息。
静央肃然道:“已有些眉目,不过他们实在过于提防,没留下什么能够用来指证的证据。”
“没关系,想要定这位县令的罪,也不是一定要从他身上找。或许从其他人入手,还会更容易一些。”江鹤挑起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冷淡得像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