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说得模模糊糊,并不通透。翟子路迟一步,大脑还未转过弯来,就看崔景晏转头瞧向陆承渊,对视后肯定点点头,好似认同了他的想法一般。
“啊?景晏你知道他想做什么?”
崔景晏不置可否,眨眨眼,提唇勾出个笑,藏有深意。
“翟兄啊!”陆承渊装模作样叹出口气,闲闲绕到他旁边,在他肩上一拍,叹惋道:“你可怎么办啊!”
翟子路一副“我怎么了”的样子,瞪大双眼,愤然大声道:“你们真是!话也不说全乎了,生怕旁人猜到你们俩的心思似的!”
陆承渊忍俊不禁,视线同崔景晏的双眼碰上,纷纷弯了唇,相视而笑。
“笑什么?!”翟子路疯了,感觉有层无形的屏障把他和这二人分隔开了。
不然他为什么总是感觉插不进去话,也理解不了他们到底在想什么,又在笑什么呢!
陆承渊摇摇头,没再跟他解释,只是把刚才要借的马车给退换了回去。翟子路眼见此举更加不懂了,脑袋浆糊一团,不晓得两人葫芦里卖的到底什么药。
既然不去外面寻官告冤,难不成想留在云城,找那什么大人物求助?
断线的脑袋好容易转过来点,翟子路刚要跟二人求证,抬头一瞧,发现他们不知何时早走没影了。
这时打铺子外头进来个人,瞧见翟子路茫然发呆,愣了愣,试探问道:“您、您这是做什么呢?”
这人正是刚才着急忙慌拿木雕出去卖的人,翟子路蓦然回神,没好气地一甩袍袖,“在看两个没心肝的人!连话都不肯说清楚了……”
他嘟嘟囔囔,转身进入铺中,看得外头立着的人不明所以回头望去,却什么都没瞧见,木然抓抓头发,又晃了晃头。
陆承渊两人还不知道他们已经被翟子路记恨于心,他们沿着来时路往自家的方向赶,途中经过当铺,瞧见那处竟比早前还要拥挤。
看来是云城其余人得到了消息,故而抓紧时间前来典当木雕。
陆承渊同崔景晏加快脚步,回到铺子中,恰跟正在院里收拾的李二撞上,他搁下扫帚,刚要开口。陆承渊走上前,抓住他双肩,不由分说地问道:“二哥,阿柳起了没?”
李二懵懵点头,“起、起了。”
“那他人呢?”说话间,陆承渊已在院内扫过一圈,并未发现阿柳的身影。
“出去了。”李二指指门口,“俩孩子太闹腾,吵着要出去,阿柳就带着他们出门了。”
“出去了啊。”陆承渊若有所思,慢慢放开李二,可还不等李二问出他到底想做什么,陆承渊紧接着又问道:“二哥,阿柳做的那些剩下的木雕在哪儿搁着呢?”
突然问起木雕干啥?
李二觉得陆承渊今日奇奇怪怪的,早晨出去的时候也是,李二问他们去干啥,陆承渊虽然回答了,但遮遮掩掩的。
一时间李二想了许多,最坏的想法是陆承渊他们在外头欠了债,还不上了,所以才想着卖木雕还钱。
李二顿时心中责任感爆棚,深感身为好兄弟的哥哥,就该在他有难时给予帮助,“好兄弟,你说吧,需要多少钱,我李二都帮你筹来!”
“啊???”
等着拿木雕的陆承渊被他这一句话给整懵了,反应了又反应,理解他的意思后,一时哭笑不得,“二哥,你想哪儿去了?我们不是为了钱,这木雕于我有用,所以我想借一个来。”
“哦。”李二虽然这样说,但胸中怀疑仍未消,狐疑追问道:“当真不是因为在外头欠了钱?你可别不好意思说。”
“真不是!”陆承渊终于听到他心里的想法,差点没给气笑了,他在别人心里就是这么一副不靠谱的样子吗?
李二半信半疑,叹了声,“好吧,总之有事就说,别自己扛着。木雕就在二狗屋里头,你去瞅瞅,上次他卖了好些,闲暇时阿柳就又雕了几个,在他窗台上搁着。”
陆承渊眼睛一亮,乐道:“好嘞!多谢二哥!”
到李二狗屋里一瞧,窗台上果然摆着几个新雕的木雕,陆承渊也没细瞧,用帕子顺手包住一个,就同崔景晏又出了门。
将至正午,街上人很多,加之今日当铺的事,人就更多了。遥遥望去,都是一个个黑色的脑袋,跟海浪似的,时而浮动。
陆承渊寻了个人相对不多的当铺,本是想排队进去,奈何来当东西的人都不按规矩,一个劲儿往里扎,闹得陆承渊无法,只得与他们抢道。
崔景晏就站在他后头,用手轻推一把,让他得以占据半分优势,从两人间把头挤进去,随后趁隙在掌柜跟前搁下自己抱来的东西。
“我要当这个!”
中气十足的话生生压低了周遭音量,静了须臾,汗流满面的白发掌柜喘过口气,抹开汗后,盯着那用帕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客客气气道:“还请把这帕子拿开,不然老朽不好给价。”
陆承渊捏着帕子一角,轻轻一扯,底下的东西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来当东西的人争相去瞧,比着自己的东西,看哪个更值钱。
待众人争破脑袋看清桌上的东西,好几个没控制表情,嘴角抽动,讥嘲狂笑。
“哈?就这么个破玩意?”
“这位小哥还是赶紧收了你的东西走吧,你这木料甚至还有虫蛀,也不是出自哪个大家之手。虽说木雕不值钱,但也不是你自己随便刻吧刻吧,就能糊弄到钱的!”
吵得最凶的就是陆承渊旁边的一个中年男子,他怀中也抱着东西,宝贝得不行。
堂中人嘁嘁喳喳,崔景晏眉头越皱越紧,眼神寒而凉,似有把刀,直对陆承渊身侧叫嚣的男子。
而处于舆论中心的陆承渊不甚在意地笑笑,泰然自若迎接这许多人的嘲讽,只对面前的掌柜说:“您可瞧清楚了?”
众人都看好戏一般,等着掌柜开口,下令将他这破烂玩意儿给丢下去。可掌柜只字不发,傻呆了似的,手掌颤巍巍地抚上被众人骂为破烂的玩意儿。
瞧见这情况,冷讥热嘲的男子顿时止住声,惊疑不定地看着掌柜,皱在一起的五官好似在说:“不是吧?!掌柜的,你老糊涂了吧!”
好一会儿,众人才听见掌柜开口,“郎君想要多少?”
竟是个谦卑询问的姿态,浑浊的眸光都难掩他对此物的欣赏!
就像在沸水里投入了块冷石,周遭诸人登时炸开了锅。
要知道他们在这里等了多时,可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待遇。先前几个都是掌柜的说定价格,即便如此他们都觉得自己赚了。
毕竟木雕不值钱,用再贵的料子,若是配不上好的雕工都是白费。
而衡量木雕的最终价值,看的就是这雕工,雕工越好,价卖得越高。
掌柜话落,在场诸人看陆承渊的目光一下子就变了,有艳羡的,也有不屑一顾的,觉得掌柜就是年迈眼昏,看走了眼!
掌柜对他们的视线视若无睹,看着陆承渊的眼神殷切,已经开始把台子上的木雕往自己这边揽,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陆承渊动了动嘴,众人以为他要喊出个高价,谁知他却一把将木雕从掌柜回护的手中夺过,“不好意思,我突然不想卖了。”
丢下轻飘飘一句话,陆承渊扭头便走。
这一举动堪称逆天,弄得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等他走到门口,已经迈过了门槛,这才回过神的老掌柜迈着孱弱的腿赶紧追上去,“郎君!”
一把抓住陆承渊的胳膊,枯瘦的五指扣得死紧,“好商量,只要郎君说个价就行,不管多少。”
当铺里的人都不由跟出来,看着这一出大戏。街上的人也逐渐聚集,围在二人旁边,眼瞧他们拉扯。
“不管多少?”陆承渊笑呵呵地重复他的话,那副笑意盈盈的样子看起来很好说话。掌柜以为他有所松动,忙点头应道:“没错,不管多少。”
“啊……确实不错呢。”陆承渊摸摸下巴,冲崔景晏狡黠一笑,又转眼看回两眼期盼的掌柜,干脆利落道:“不卖!”
掌柜如被人活活抡了一掌,怔怔回不过神。陆承渊才不理会他,转而去扯他的手。
谁料掌柜年岁虽大,这手上劲儿却不小,陆承渊不敢下狠力,只得小心掰弄。
街上吵吵嚷嚷,熙熙乱乱,人群背后坐着家客馆,不大,共两层楼高。
一层大堂摆着方桌,零散几个客人围坐吃饭,二楼临窗几个位置,其中正中的轩窗从内支起。
窗边坐着个眉眼清秀的男子,正把目光投向下头,清波似的眼瞳落在那人群中心的男子上头,淡声道:“有趣,那掌柜任由他开价,他都不卖。”
旁边立着的人闻声朝下头望了眼,鄙夷道:“说不准是为了吊掌柜的胃口,想再卖贵点。”
“我瞧可不一定。”男子静静转眼,漫过街上每一个人,光影在脸上勾画,镀开层层金光,好似一尊不惹尘埃的神佛。
“还有什么不一定的?这地方的官员都敢打听大人的喜好,聚众收购,这些刁民肯定与他们也是一个德行!”
“静央。”
侍立着的男子顿时噤声,其实他的话音温柔,可静央从中体会到了入骨的凉意。
“还能从你嘴里听见‘刁民’两个字,看来你真是在上京待得久了。”男子收回目光,淡之又淡地瞥了眼身侧明显变了脸色的人,“这般不喜欢他们,不若你就留在这里住下吧,住的日子久了,总有一日会喜欢上的。”
静央脸上的血色褪尽,当即跪下,“大人恕罪!”
男子未有开口,任由他跪在身侧。底下嘈杂声陡然大了许多,侧眸看去,男子眼神轻动,隐有讶异。
只见逆着人流,两个不足腰际高的小孩正从人墙外,艰难往里面挤。
“承渊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