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正午,微风不燥,也不多冷,洒金似的阳光洋洋洒洒地罩下,反倒滋生出股子燥意。
李二与陆承渊急急穿行在大街小巷中,把铺子周围邻近的街市几乎快翻了个遍,逢人就问,有没有见到个大约**岁的男孩,脸胖胖的,嘴上破了个口子。
但很可惜,路上的人皆摇摇头,惘然称没见过这样的孩子。
这情形把李二快给急坏了,要知道云城占地极广,不似村里那小地方,这里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
平日里看起来人模狗样,正正经经的,可到了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那点子肮脏与不堪就都显露了出来。
人性本恶,李二狗那么小一个孩子,难保不会让有心之人盯上。万一不小心给哄骗了去,或者迷晕了卖给人牙子,之后再找可就难了。
说不准是要断条胳膊,缺条腿,扔到街上乞讨卖钱,或是被卖到腌臢地方做奴才。
稍稍想过这些,李二那对粗眉顿时揪心地皱紧,一时间冷汗涔涔,不住地抹汗,把那前胸后背的布衣都打湿了,晕开浓墨般的深色黏在身上。
一直陪着他寻人的陆承渊喘过口气,抹去额上的汗,宽慰道:“二哥,也别太着急,兴许他只是赌气,到哪儿躲起来了,我们再仔细找找,总能找到的。”
两个人出来的时候,崔景晏和阿柳都还在睡着,他们开始也没想的那般复杂,觉得出去找找总能找到,也不用大费周章地叫上所有人一起去找,所以便没叫睡着的二人。
但眼下已找了好几圈,日头在头顶偏移,眼见已偏过好大的角度,却还没找到人,俩人这才觉得有些不对,事情远不如想象的那般简单。
“唉!都是我不好,那会其实都瞧出来他不高兴了,还要逼问他。我最清楚他的性子,看起来是个软绵绵的,其实比谁都倔,认定了的事就绝不会放弃。他喜欢你家陆灵,偏这心意不对等,你家陆灵他不喜欢二狗啊!”
李二是又着急又无奈,铜铃般大的眸子里满是有力无处使的苍茫。
陆承渊敏锐觉察出来,他是有心要帮二狗的,也就是说李二已经默默允许了自家弟弟这种情况,甚至想要在背后推上一把。
“二哥,先不说这些话,还是找人要紧。”陆承渊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说实话他还没想好到底要如何处理这件事,不过心内更多的还是不支持,“盲找下去也不是事,这附近离得不远有个衙门,我去那儿找官老爷帮帮忙,寻几个差役帮我们也找找。”
“可好可好!”
陆承渊与李二略略交代一番,几时在哪里汇合,便只身朝那府衙去了。
云城的府衙他也是头一回来,从前没机会,也没什么事需要到衙门里解决,只记得个大概的位置,还是偶然路过时瞧见的。
如今按着记忆寻过去,穿街走巷,行至衙门所在的巷子时,里面的人不似前头几条巷子,行人霎时少了许多,喧哗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敬畏的肃穆。
院墙高高,一眼望不到里头的景象,把人压得快喘不过来气,陆承渊平了平气,收回眺高的目光放平向前,忽见巷子尽头有人走来。
一女一男,女的岁数颇大,头发花白了半边,但眼神很亮,走得也是四平八稳,丝毫不见这个岁数该有的暮气。
她手里还牵着个娃娃,**岁的样子,而那面容……
定睛一看,陆承渊瞬间呆了,这可不就是苦苦寻了小半日的李二狗嘛!
也不管这周围是否让喧哗,当即扬着嗓门,急切喊了句,“二狗!”
对面耷拉着眼睫的小孩听到这唤声,激灵了一下,瞪着惊讶的眼就看了过来。
陆承渊二话不说,直奔二人过去,到李二狗跟前了,后者讶着声问,“陆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你还问,心里头不清楚吗?外头多危险,你一个小孩子……”一股股和润的香味钻进鼻中,眼前飘过的黛紫色衣带顿住了他还要继续的话,把眼一转,行了个规规矩矩的晚辈礼,“见谅,还没问您是?”
“叫我孙夫人就好。”
陆承渊便也就顺着她的话喊了,“孙夫人,我这弟弟是……?”
其实一看这夫人的面相,陆承渊就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约莫着是李二狗跑出去后迷了路,被她正好碰着了,这才打算送来衙门,好叫家人领回去。
而孙夫人接下来的话也印证了陆承渊的猜想,几乎是差不离的。陆承渊忙跟她道了谢,想着邀去家中稍坐坐,喝盏茶,聊表谢意。不过她却是笑着摆摆手,和颜悦色地拒了。
“我也是有孩子的人,瞧见他孤零零的呆站在路上着实可怜,所以便帮了一把,只是举手之劳,算不得大事。”一语罢,她松开了牵着人的手,转而摸上李二狗的脑袋,爱怜道:“快跟着哥哥回家吧,下次莫要再怄气跑出来了。”
李二狗乖顺地点点头,“知道了。”
陆承渊再三与其道谢,告别后方拉着李二狗往回走。
秋风一吹,扬起道边的落叶,徒显出萧瑟凄凉之意,再加上身旁的小孩一直未开口,这感觉就更强了几分。
突然想起李二狗嘴边的伤口,刚才情急,倒忘了这茬,现在回忆起那会唇上鲜血涌动的样子着实吓人。陆承渊当即停下脚步,转到他跟前去看,“让哥哥瞧瞧,你的嘴好些了没?”
李二狗也仰了脑袋让他瞧,“没事了,刚夫人都帮我擦过了,还买了药让我回去抹。”掏出胸口里的药盒,递给陆承渊看,“对了,陆哥哥……”
“怎么?”
他唇上确实已没了血渍,就剩下个小小的伤口,肿在嘴唇上,大致瞧上去,倒没最初那会那么吓人了。
李二狗绞着手指,把手中的药盒捏紧又放松,似是犹豫,好一会儿才道:“灵灵……他不是故意的,你别生他的气。”
看他这明明自己也生着气,却还非要护着旁人的行径,陆承渊简直哭笑不得,戳戳他颊边嘟起的软肉,“还肯为他求情?你都不生他的气吗?”
李二狗抿了抿唇,不小心扯到伤口,痛得直皱眉,却还是摇了摇头,“……我也有错。”
陆承渊看得直叹气,不为别的,就为他这不分青红皂白也要护着陆灵的样子,“你啊,你就那么喜欢陆灵?”
李二狗还是年纪小,什么心事都藏不住,他也无暇去想陆承渊是怎么知道的这事,只是听他问起这个,嘴巴就自动张开了,“喜欢的!灵灵又活泼又可爱,长得也很好看,比我不知好了倍。”
这一番**裸的表白倒叫陆承渊扯扯唇,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便拿过他手里的药盒放进了自己怀中,“陆灵脾气还坏,我瞧着他可没有你稳重。”
“我是太闷了,哥哥总说我该活泼些,就像灵灵那样子。”
“得了吧。”陆承渊哂笑,复又牵起李二狗的手,“有一个陆灵那性子的已经够受的了,放眼这世间恐怕也就只有你能容得下他……罢了,回去我让陆灵给你抹药,算作他咬你的赔罪,如何?”
他低了眼去瞧人,李二狗一听这话,顿时高兴的不可方物,半点闷气都不剩了,倒是个好哄的。
由此,陆承渊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牵着小人儿,走到约定地方,李二早早便等在了那里,脸色还焦急着,四处张望,鬓发混了冷汗贴在脸侧,看着有些狼狈。
陆承渊带着李二狗过去时,隔得还远李二就已经看见了二人,双眼瞬间亮起,闪烁着希望,急吼吼跑了过来,期间还把路上无辜的行人给撞得怨气横生。
“二狗!二狗!跑哪儿去了!叫我们一通好找!”他嗓门子大,连连的发问更震得路上行人频频侧目。李二浑然不觉,把过李二狗的肩头,左右转动着人查看,“胳膊还在,腿也还在,我看看,耳朵也在,好好的,都好好的……”
粗放的声音里掺了种劫后余生的喜悦,陆承渊忍不住扯唇,拍拍他的肩头,“都好着呢,二狗碰上了个善心的夫人,给二狗擦了血,还给他买了药,正准备往府衙送呢,就叫我给碰上了。”
“诶!真是个好人!”说着,李二眼睛登时红了,盘旋着的晶莹由阳光照过,泛出斑斓光来,竟是要淌下泪。
“怎的,还要哭了?”陆承渊推推李二狗的后背,示意道:“快去哄哄你哥哥,别叫他在路上哭。”
李二狗心里也清楚哥哥有多着急,只是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生怕哥哥会骂自己。可现在看他就快哭了,李二狗鼻头酸酸,眼眶也跟着红了,只嘴上有伤口,不能扯得太大。
“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跑了。”他越说哭音越重,之后直接扑进李二的怀里,哽咽着道:“我们回家吧,哥哥。”
折腾了这小半日,再回去铺子里时,人都已经起了。
崔景晏见他们三个人一道回来,面色也不多好的样子,实在摸不清楚情况,便迎上前问道:“出什么事了?”
阿柳也跟在一旁,而本还拉着李二手的小人儿一瞧见他,立马就扑了过去。阿柳顺势弯下身,将人直接抱在怀中,也就瞧见了他嘴上的伤口,“这嘴是怎么了?从哪儿弄的伤?”
话是在问李二狗,可那眼神却是对着李二,疑惑着要得到个解答。
李二摸摸脑袋,赧然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没成想就给碰伤了。”
“是啊,不小心的。”陆承渊附和着,清楚李二是不想把这事说的太大,“刚买了药回来,一会就让陆灵帮着二狗抹一抹。”
崔景晏两个人也没起疑,毕竟小孩子之间打闹受伤常有的事,就是这伤口伤在嘴上确实少见。不过他们也没过多的问,后一听几人还没吃饭,便张罗着去热菜和饭了。
陆承渊徐徐舒出口气,见崔景晏二人走远了,忽然绕到院中的树后,把那一直探头探脑的人给揪了出来,“鬼鬼祟祟的,偷瞧什么呢?”
陆灵一见被人发现了,当即奋力挣动身体,“放开我!”
“你小子,把人气得差点都走丢了,还跟这里犯浑!”陆承渊看他这混模样,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死揪着人的后领,又从怀中掏出那药盒递到他跟前,“去,快去给二狗把药抹了!”
他语气重了许多,几乎是命令一般。
陆灵天生反骨,最不喜旁人要求自己做什么,如此一来本是生了歉意的心,此刻也被激得反意大涨,浑不吝自己都说了什么,“我才不要!我讨厌李二狗!我最讨厌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