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渊解决完头等大事,晃晃悠悠地往回走,嘴里的哈欠一个连着一个,一路上就没停过。
圆月当头,这晚上也不凉快,白日里被烈阳炙烤许久的大地在此刻吐露出积蓄已久的热浪,烤得陆承渊身上直冒汗,等走到自家院里,这汗已经积了满身,将衣衫都给打透了。
可惜现在村里水井干涸,只有半山腰的水塘里还勉强有点水,村人靠着那小水塘子来维持日常所需,凡是要用到水的地方都省之又省,更别提洗澡洗脸,简直就是奢侈。
陆承渊愁啊,可也只能愁在心里,走到他跟陆灵住的那小破屋前推门要进,却没推动,他以为是他劲儿用小了,于是双手去推,门扉咧开条缝,但很快哐当一声,又合上了。
这什么情况,门怎么打不开了?
陆承渊挠了挠头发,屈手叩门,尽量将声音压到最低,“陆灵,陆灵……”
回应他的是村中时而响起的犬吠声,陆承渊默了,换到木门旁边的窗子那里,先是用手推,但也没推开,窗子好似被从里面挡住了,根本打不开。
他就敲,敲那窗棂,“陆灵,别睡了,快来给你哥开门。”
里面终于有了动静,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音,不过陆承渊还来不及高兴,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鼾声猛地传出,不是别人,正是他那睡得正香的好弟弟发出来的声响。
靠!
陆承渊骂娘的心思都有了,出去放个水的工夫,居然连屋子都进不去了,这合理吗?
他也不在这里跟陆灵较劲了,气冲冲地转身,望一眼爬得愈高的圆月,没有云的遮挡,显得格外亮,并且刺眼。
“唉……”陆承渊叹口气往放着竹篾的架子那里走,扫了眼里面睡得正香的蚕宝宝,默默把桑叶铺得更平整了些。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这个家实在太穷了,院子里连把木椅都没有,放眼看去就有个木架子,可以称得上是一贫如洗。
陆承渊丧头丧脑地走到那扇打不开的房门前,转了个身,往下一蹲,脑袋靠在门扉上望着月亮。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陆承渊听到一声吱呀的声响,那是腐朽的木门打开时会发出的动静。
他猛然清醒过来,睁开眼回过头瞧,可是门还是关着的,并没有打开的意思。
怎么回事?分明听见门开了,难道是做梦?陆承渊一头雾水地转过头,感觉脸上有片阴影投下,他心里一坠,僵硬地转过头。
先瞧见那被月光照得发亮的天蓝色衣衫,再慢慢往上移,对上那人投来的目光,淡淡的,盈有诧异。
“………”陆承渊直愣愣的,这会脑子也不转了,对视片刻,忽然冒出句,“晚上好,你也没睡呢?哈哈。”
话一出口,陆承渊就后悔了,这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等崔景晏开口,他嗖地站起身,结果因为蹲的时间太久,脚都麻了,身形一晃,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好容易扶着门扉站稳,他忍着腿上那股万蚁啃咬的酸麻感对崔景晏笑了笑,崔景晏往后退了一步,也不知是被他吓到了还是怎的,回道:“有些睡不着。”
“睡不着啊,那看来你很认床。”陆承渊下意识地拍上崔景晏的肩膀,“没事,我刚来的时候也不习惯,后—”
他一顿,发觉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抬眼就见对面崔景晏的眼神透出些不解,当即话音一转,“睡不着就硬睡,躺在床上数羊,一只两只三只……这样数你就能睡着了。”
“数羊?”崔景晏眉间微蹙,拉下他的手,“这跟睡觉有什么关系?”
失眠的时候都这样搞,那谁知道原理是什么,陆承渊也说不明白,把过他的双肩把人往屋里推,“总之,快睡吧,不然明天会熬成熊猫眼的。”
熊猫眼又是什么?崔景晏拉住他的手臂,强行不让人再推着自己往里走,“那你呢?为何不去睡觉?”
“我?”这可把陆承渊给问住了,他总不能说因为尿急出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就被锁外面了吧,只好撒谎道:“陆灵那小子打呼噜,吵得厉害,在里面待不下去就出来了。”
他拿开崔景晏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行了,你快回去睡吧,我等他不打呼噜了就回去。”
手一摆,陆承渊便转身往外走,可衣摆忽然叫股力道扯住,他回身去看,崔景晏白皙清瘦的手正在上面抓着,“我不打……呼噜。”
不打就不打呗,抓着我干嘛,陆承渊心里嘀咕,蓦然抬首,崔景晏那副抿着唇欲言又止的样子映入眼中。
陆承渊猛地咂摸出些不寻常来,迟疑着道:“你……想让我今晚睡这里?”
崔景晏像被这话给惊到,头垂得更低,一下撒开了抓着他衣摆的手。
“这不好吧。”陆承渊将他这样子当作是默认,毕竟他嘴巴硬,总也不把真正想说的挂在嘴边。
瞥了那小床一眼,陆承渊声音犹豫,“这张床好像睡不下咱们两个大男人。”
崔景晏急声道:“那你出去。”旋即走到床边坐下,紧绷着身子,双手也握得紧,就是不瞧人。
偷溜进来的月光打上他的耳朵,比海棠艳色还要靡丽,陆承渊迟钝的脑袋忽然开了窍,这是害羞了?
他也不急着走了,追过去往崔景晏身侧一坐,偏头看他,跟无赖一样道:“挤挤好像也能睡。”
一张不大的床在陆承渊坐过来的一瞬便被占满了,崔景晏想躲也躲不开,肩挨着肩,腿擦着腿,挤得燥人。
“小了,陆承渊你出去。”崔景晏此刻却开始推拒起来,不愿陆承渊在这里待着。
偏陆承渊此人就是个混的,别人越说不行,他越是要这么做。
“那我就睡这儿了。”
崔景晏唇瓣微张,还要再拒,那边陆承渊大咧咧地往床上一躺,似感似叹道:“还是床舒服,蹲得我腿都麻了。”
他随便两下把鞋踢下,翻身往里一转,拍拍自己身侧的空位,“你睡这儿,咱俩肯定够睡的。”
崔景晏坐在床边沉默,手指屈起又松开,可就是不动,陆承渊啧了声,抬手抓过他的手臂,使力一拽,伴着声惊呼,人就躺了下来。
为防他乱动,陆承渊直接侧过身腿一搭,压住了他的腿,接着手一环,将上半身也给压实了,没让他有再起来的可能。
“睡吧,景晏,明日还得上山采桑叶。”他越说声音越低,折腾了这一番,到底是困极了,再加上昨夜本就未睡,眼下沾了床,困意便铺天盖地的卷席而来,眼睫眨没两下,便沉沉地合了住。
绵长的呼吸声吐在耳边,吹得鬓边的碎发不断飘动,崔景晏整个人都绷得很紧,好一会儿轻转了转头,去看身侧那已经睡熟的人。
嘴角浅浅弯出弧度,素日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容颜在陆承渊轻缓的呼吸声中变得柔和了些。
次日,还在梦中的陆承渊被阵刺耳的哭喊声吵醒,他挣扎着睁开眼,摸了摸身侧,却发现那里早没了人。
这时门外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更重,甚至还有骂骂咧咧的动静。
“我儿死得好惨啊!都是你害死了我儿子,给我儿子偿命!”
陆承渊瞬间清醒,再看屋里少了的那人,立刻意识到外面人嘴里骂的是谁,他迅速穿好鞋子,到门前把门往里一拉,外面的乱象一瞬映入眼中。
五六个人挤在狭小的院子里,个个披着扎眼的白色麻衣,人群中间的草席上还躺着一个,只不过是具尸首,被白布掩着,只露出手脚和头发。
院子外也围满了人,都是来看热闹的村里人,而被挂怀的崔景晏长身玉立,背对着陆承渊,看不见脸上表情,在他身前有个中年女子正用手揪着他的领子,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是恨不得现在就杀了崔景晏一般。
众人听到门响,齐齐转眼去看,而陆承渊眼见此情此景,心里着急,走上前一把扯开那女子的手,把崔景晏往身后护,“你做什么!”
“做什么?”女子冷笑着,抬手把他身后的崔景晏指住,脸上憎恶怨毒的模样根本不做任何遮掩,“他害死了我儿子,我要让他偿命!”
她转回眼珠,打量似的看向陆承渊,“你跟他又是什么关系?还敢护着他!”
陆承渊简直要被气笑了,这几天麻烦就没断过,在古代想要过个安生日子怎么就那么难!
“说他害死了你儿子,你儿子谁啊?”陆承渊没被她这气势吓到,若是没凭没据,想要颠倒黑白,那他第一个不答应。
女子猛地颤了颤手指,好似被陆承渊这话给刺激到了,怒气冲冲地走到那草席面前,抬手把白布一掀,露出里面人的容颜来。
那尸首是个男子,满头都是已经干涸凝固的血,扒在灰白的额头上、脸颊上,嘴角也有条暗红色的血迹,看起来已死去多时,骇人的紧。
陆承渊随着众人的视线一道仔细看过去,看清男子容颜的一瞬立刻呆愣住,好似被吓到了。
女子伏倒在草席的尸首上,布满皱纹的手掌颤抖着抚上他灰白,失去血色的脸,顷刻间泪水就流了下来,哭喊道:“这就是我儿子,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