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整片山林都静止了,无风无声,只有他二人紧紧相牵的手在村人的眼中定格。
“你这是要害死我们盆底村所有人啊!”村长指着陆承渊的脸,指尖因为怒气而不断发抖,干枯得跟树皮似的脸也被怒火烧得涨红,“他不能下山!”
一听这话,陆承渊也怒了,他虽然披着古代人的皮,可骨子里是现代人,从小接受过的教育告诉他封建思想不可取。
什么不详,都是胡扯!
“他娘不就是诅咒这个村子穷困潦倒,人人不得善终吗。”陆承渊眼神坚定,字字往人心坎里戳,把在场诸人看得心里发慌,“我偏不信这个邪,今儿个我也在这里立下誓言,势必带着盆底村脱离困境,人人过上富足无忧的生活。若是我做不到,便以死谢罪!”
“这样……”他眼一垂,定定落入村长稍显浑浊的眼中,“村长可满意?”
村长被他骇得倒退两步,叫身后人扶住才勉强站稳,“你…你你……”
他手指都在打颤,话也说不稳当,一口气在胸腔里剧烈起伏,“你这是铁了心要带他下山?”
陆承渊手指收拢,将掌中崔景晏的手包得更紧了些,“是,我一定要带他下山。”
“好好好!”村长气到发笑,左右看向没什么态度的村人,提高了些声音问说:“那你们呢?是答应了他,还是怎么着,都表个态。”
一群陷在深山中靠天吃饭的人,背着装满了桑葚的箩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黝黑的脸蛋上写满茫然无措。
没一个人站出来回应村长的话,还有的对上村长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立马就埋下了头,倒是陆承渊一直不曾落了下风,那气势那风骨像极了矗立于山巅的鹤鸟。
“他们是不会回答的,村长你再看他们也没用,我只问,我今日要带他下山,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村长连连叹气,像是要把身体里的最后一口气都给叹出去,陆承渊不欲把他逼得太紧,毕竟年纪大了,万一被自己气死了,那还得了。
“只要您准我带他下山,那么我必定会竭尽全力带领盆底村过上富足的生活。”陆承渊抬起手指,指向村人筐子里的果子,“您也看见了不是吗?我说要为你们找到吃的,我就找到了。”
他抬手按下小指,对着天,郑重道:“我向各位保证今日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做到,绝不食言,若有违背,必让我不得好死。”
“死”字刚出,陆承渊的另外一只胳膊忽然一坠,他转了眼看去,对上副桃花眸子,里面蕴含着怒意,瞪得老大,死死注视着自己。
即使不说话,陆承渊也能感受到他滔天的怒气,只是到底在气什么呢?
陆承渊想,一会要好好问问。
“村长,要不……要不就让他下山吧,老一辈的事了,跟孩子较什么劲……”
终于有人良心发现开了口,接着便有更多的人开口,均是同意让崔景晏下山。
一时间村长被架在了高处,就算想要反对,可也无人支持,他重重一叹,转过身蹒跚着步子往山下走了。
几个村人追上去安抚村长,另有几个人对陆承渊说:“村长这是答应了,快收拾收拾下山吧。”
院子里很快重归平静,陆承渊刚要跟崔景晏分享喜悦,却被他甩开了手。
崔景晏只字未发,头也不回地往屋里走,这副样子把陆承渊都给整懵了,一头雾水地摸了摸脑袋,接着快走两步跃到他身前将人拦下。
“怎么?能下山也不高兴?”瞧着眼前那个唇瓣紧紧抿着的人,陆承渊忽然觉得他很像个小孩子,就那种生了气也不说为什么的小孩,喜欢让家长来猜。
陆承渊眼底神色渐深,摩挲两下指尖,还是手痒得管不住,直接戳了戳他微微鼓起的脸颊,“跟河豚一样,哈哈哈哈。”
“陆承渊!”崔景晏拍开他作弄人的手,气呼呼的大喊完却又不说话了,把头转到一边,好似在生闷气。
陆承渊也把头一歪,泼皮无赖似的瞧他,“叫我做什么?”
崔景晏不答,菖蒲般纤长的睫羽时不时扑闪两下,可就是不去看陆承渊,陆承渊无奈一叹,晃着身体故意道:“你不说话,那我可就下山了。”
他直起身子,错过崔景晏的身往外走,崔景晏以后不说话,保持偏头的姿势不动,只是听见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他眼中闪过些细微不可察的失落。
突然耳畔喷来一股热气,还裹挟着恣意的笑声,“好了,跟我说说嘛,到底为什么生气?”
崔景晏被惊到,捂着耳朵闪到一边,掀起眼皮惊魂未定的看他,跟头被雄狮盯上的幼鹿一般。
“我……我没生气。”他还嘴硬,耳朵却已经跟茱萸一样红透了,陆承渊摇头晃脑地走近他,倾过身探究似的看他,“还说没生气,那刚才村长在的时候,为什么瞪我?”
“你……”崔景晏揉着耳朵,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盯得阵阵热意上涌,好似五脏六腑都发烫起来,“我下不下山,不关你的事!”
陆承渊比着他的样子跟生了气的小孩子对,忽然灵犀一点,悟了他到底在生什么气,“你是怕我因为你而被他们盯上?怕我做不到那些,最后会—”
崔景晏捂住他的嘴,那眼神又出来了,就跟刚才一样,陆承渊彻底顿悟了,不转眼的把人往眼里看,唇上凉凉的,是他掌心的温度。
这样热的天,他的手却如此凉,可想而知他有多怕,陆承渊也不拉下他的手,张开唇瓣,在他掌心中开口,叽里呱啦的含糊不清。
掌心被他一张一合的唇瓣碰到,崔景晏一瞬撤开手,耳朵尖更红了。
“我说到便会做到,你担心的事根本不会发生。”陆承渊信誓旦旦,眼里没有半点畏惧,“行了,也别耽误时间,这就收拾收拾下山吧,到时候还能吃点东西,我肚子都叫了。”
好似腹中真在鸣叫,他揉了把肚子。
二人收拾来收拾去,倒也没拿多少东西,出屋子的时候,手里只有个不大的包袱,里面装着崔景晏的一些衣物。
而那些可以成为致富关键的幼蚕,陆承渊则是拿过个竹篓子,在里面铺上厚厚的桑叶,再将那些幼蚕放在上面,把竹篓子背在前面,如此下了山。
到山下,村里人瞧见崔景晏倒没说什么,只频频投来眼神往这边瞧,目光里有嫌弃,也有害怕。
封建迷信果真是难改,陆承渊眉头一皱挡在崔景晏的身前,叫他们再看不见,就这样一路回了自己住的小破屋子里。
刚推开门,陆灵便听到了动静,一溜烟儿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抱住陆承渊的大腿,“哥哥。”
他巴巴地唤着,转眼瞧见陆承渊身后跟着的人,好奇地问,“这个人好漂亮,是哥哥的媳妇吗?”
陆承渊本还开心着,想把这孩子给抱起来,一听这话立马将人拉开,把胸前的竹篓也搁在地上,随后蹲下身语重心长的教导,“陆灵,你瞧他,他是个男的。跟我,跟你一样。”他指了自己,又指陆灵,“他怎么能是我的媳妇?你可不许乱说话。”
陆灵摇摇头,不赞同他的话,“李二哥家里也有个漂亮的哥哥,我听李二哥就管他叫媳妇。”
他挣脱陆承渊的胳膊,跑到崔景晏面前,用自己的小手去抓他的手,“哥哥,你比李二哥家里那个哥哥还要漂亮,我终于也可以跟李二狗炫耀了,他以前总跟我炫耀说他有个漂亮嫂子,拿这个来气我。”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陆承渊一把将人捞了回来,抱着他站起身,对崔景晏道:“小孩子的话你别当真,他就是没见过像你这样长得那么好看的人,才会胡乱说话。”
“我没有,你就是哥哥的媳妇……”陆灵在他怀中,小嘴也不老实,结果就被陆承渊抬手捂住了嘴,“唔……”
陆灵乱动手脚,陆承渊一概不理,强硬地按下他胡乱挥舞的手,冲崔景晏不好意思地笑笑,“屋里简陋,你别嫌弃。”
他迎着人进来,接着把陆灵往他屋子里一关,随后从外面上了锁,陆灵疯狂拍门,大喊大叫道:“坏哥哥!”
陆承渊当没听见,让崔景晏进了自己住的屋,又返身回去拿那竹篓子。
他把家中的竹篾都拿了出来,搁在木架子上,然后先把底下的桑叶一点点拿出铺在竹篾上,才去移动那幼蚕,动作轻柔,就跟对待珍宝一般。
好不容易整完了,回身一看崔景晏正站在屋前静静瞧他,而那边的陆灵也消停了,耳根子清净,陆承渊说不出的舒服,往崔景晏那边走,“站在门口做什么?”
崔景晏让开身子,偏头示意屋里,陆承渊便往里瞧,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屋里空间不大,放了张床,又搁了张桌子,拢共两样东西就已经把大半的地方给占满了,那床还是个单人床,若是睡下两个人必定又窄又挤。
见此情形,陆承渊呆了,原先他脑袋一热,光顾着要崔景晏下山了,完全没考虑要让人住在哪里。
从前只有陆承渊和陆灵两个人,一人一间房刚好可以住,如今多来了一个人,这屋子就不够了。
家徒四壁,都是没钱惹得祸,陆承渊恨不能现在就大展手脚,用湘绣技术在古代生财。可紧接着他就叹了口气,瞥向远处一个个拇指都不到的幼蚕,原材料还没长大,想什么都是徒劳。
“没事,你睡这间屋子,我去跟陆灵挤挤,他年纪小,身子骨也不大,我们俩正好可以挤一张床。”
可这话立刻引来了陆灵的不满,“不要,哥哥去跟媳妇睡,我要自己睡。”
“嘿,小兔崽子。”陆承渊走过去,踢了脚他的房门,“我是你哥,这事就这么定了。”
入夜,陆承渊的脸忽然一痛,像天上掉下来个什么东西,直直砸在脸上。意识顿时清醒,他睁开眼,抬手拿开脸上的东西,是陆灵的小脚,他睡得歪七扭八,口水从嘴里流出长长一大条。
陆承渊无奈把人重新归位,刚闭上眼准备睡觉,忽然一阵尿意袭来,他试图压下,可到底没抵过,掀开被子就出了门。
在古代哪里都不方便,最不方便的是上厕所,还得去小林子里解决,陆承渊趿拉着鞋子,一张口就是一个哈欠,往他常去的林子里走。
夜阑人静,村里倏尔响起几声狗叫,屋里本呼呼大睡的陆灵猛然睁开双眼,摸了摸身侧的床,空空如也。
他鲤鱼打挺似的跃起身,连鞋子都不穿就往屋门处跑去,月光穿过门扉照亮陆灵的小脸,他把那门拴往里一移,搁楞一声,门就从里面锁上了。
陆灵眼珠子亮起,狡黠得像只小狐狸。
“坏哥哥,跟你媳妇睡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