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渊做了个梦,长长的,好像坠入了回忆的汪洋中,在里面浮浮沉沉。
在福利院的时候,很长的时间里他都是孤单一个人的。
来领养孩子的人很多,像挑选货物一样,一个一个仔细看过去。
孩子们都被打扮得光鲜亮丽,被放在个小屋子里,手里再塞几个旧旧的玩具,试图通过这个来吸引那些人的目光。
六岁前的陆承渊都是这样渡过的,后来碰到了师父,他才终于有了个家,以为会这样跟师父一起安安稳稳的走下去。
却不想有一天师父也会离开,留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那个时候陆承渊才明白没人能陪他一辈子,所以把心思都投进了湘绣中,即便与人相处也只是浅淡的相交,好似只是这世间的一个过客。
不过,现在人生中出现了变数,崔景晏的出现改变了很多,好像人生中有人离开,有人进入的事实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景晏,谢谢你。”
他突然说了这话,崔景晏不明所以,腰腹被他搂得更紧的同时,胸腔里那颗灼烫的东西猛地跳了跳,“谢我…什么?”
可那人却不说话了,崔景晏低头一看,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叹了口气,崔景晏抬手摸过他肩上的长发,一下接着一下,静静地低眸看着,过后抬手回抱住了那人。
清晨的阳光洒下,陆承渊颤了颤眼睫,脑袋猛地阵阵刺痛袭来,像是有跟针在里面乱刺。
撑坐起身,流云般的长发滑过肩头,屋里一片安静,耀眼的光晖像是给屋里镀上了层金色,不过却没有人在。
又是一阵剧痛,昨夜无度放纵的酗酒在今晨体现得淋漓尽致,记忆也断断续续地播放着。
从酒桌到送走张济成,再到后来看到江池郁被打的狼狈模样……
回想一通,陆承渊突然变了变脸色,只因他想起了昨夜在这间屋里发生过的种种,不仅仅是说过的话,还有做过的事。
他居然抱了崔景晏,还说了那种可怜兮兮的话。
想到这些,陆承渊简直要炸了,还不待再细细回想后面的事,突然吱呀一声门响,陆承渊心里莫名慌极,立刻又躺回到床上,闭上眼装作还未醒的模样。
脚步声轻轻响起,渐行渐近,陆承渊的心也跳得跟密集落下的雨点般,连呼吸都不敢太过用力,生怕被人发现端倪。
崔景晏将端来的清粥搁在桌上,探身瞧见床上的人还未醒,动作便轻了不少,随后走过去在床畔坐下。
此举令装睡的陆承渊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以为崔景晏看到他未醒就会转身离开,哪曾想他不仅不走,还就在身旁坐下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对于陆承渊来说却无比煎熬,他看不到东西,也就不知道崔景晏现在到底在做什么,更不明白他为何还不离开。
忽然颊侧微痒,像是手指浅浅滑过,顺着脸上的轮廓描摹。
一股火烧过般的烫意席卷,待到那手指转到眼周时,陆承渊眼睫剧颤,终是没忍住睁开了眼。
崔景晏被吓了一跳,实是不曾料到他会突然睁眼,关键手指还在他脸上搁着,无端生出些暧昧。
“你脸上有东西。”崔景晏抢先开口,目光闪躲的同时耳根都红透了。
“哦…多谢。”陆承渊也羞赧着,不敢与人对上视线,也就没看到他绯红的两耳。
撑着坐起身,他找着话题掩饰尴尬道:“昨夜…我酒喝得太多了,给你添麻烦了。”
“你回来后就睡了,没给我添麻烦。”
陆承渊有些意外,崔景晏竟然只字不提昨夜自己酒醉后的所作所为,便吞下了想要解释的话,心照不宣地将这事翻过篇去。
喝着粥的时候,崔景晏问起昨日酒局上的情况,提起这个,陆承渊神情亮了亮,“没问题的,昨夜他已经答应好了,会帮助我开这个铺子,大约今天中午或者下午就会来信。”
“那很好,今日就是江掌柜三日期限的最后一日了,能在今日凑到钱,那就再好不过了。”
“对。”陆承渊囫囵喝下粥,感觉胃里火烧火燎的感觉消去不少。
趁着崔景晏收拾碗的空当,他问道:“江池郁怎么样了?昨天他可是醉得不轻,都吐了。”
崔景晏收拾碗的动作微顿,回头时脸上竟露出些难言的表情,“他…眼下正在院子里跪着。”
陆承渊愣愣地睁大了眼,“?”
把那话在脑袋里又仔细转过一遍后,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跪…跪着?!”
“是。”崔景晏扶额,“背上还背着木柴,就在于医师的房门口,任谁去劝都不肯起身。”
这话一出,陆承渊再一次被震惊了,想起昨日的情形,他忽然明白了江池郁整这一出是在干什么。
他连忙掀开被子下床,往身上随便披了件外衣,“景晏,我我先出去看看。”甩下这句话就匆匆推门出去了。
穿过回廊,都不用走近,就能瞧见那无比明显的人。
可谓是显眼的很啊。
身上背了整整一大捆的木柴,把脑袋都挡住了,跪在这院子里,当真是想忽略都不行。
陆承渊急匆匆地走过去,或许是脚步声太过明显,跪着的那人听到动静直接转过头来看。
看到他脸的那一刻,陆承渊直接顿在原地,发出“嗬”一声,凉气倒吸。
“你这是…又被人打了?”
昨夜江池郁的脸被人扇了一巴掌,留下个鲜明的掌印,此刻不仅没消,还肿胀起来,红红的布满了整个侧脸。
不止如此,眼下更是青黑一片,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眼周还有红痕,条条血丝爬上,狼狈得吓人,根本不复往日那般的清俊模样。
“承渊兄。”
嘶哑的声线跟嗓子里埋了厚厚的沙粒般,陆承渊眼皮狠狠一跳,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不然怎么会看到这么奇怪的一幕。
昨晚还是好好的,怎么今天就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陆承渊试探着走近,江池郁费力地牵起嘴角,露出个苦笑,“我犯错了,大错特错。”
看出来了,这张脸实在太有说服力了。
“你说昨晚你偷—”亲于适的事吗?
“等等等!”江池郁着急起来,浮肿的脸揪在一起,看起来莫名滑稽,“你可别说了,越说我越心里有愧。”
“所以你就狠狠打了自己一顿?!”陆承渊难以置信地指着他脸上的青痕。
“你别跟我说笑了。”江池郁重重叹气,是从未有过的颓丧,“我这是愧疚,没睡好,所以才这样了。”
想到昨日于适的惨状,陆承渊颇为认同地点头,“你确实该愧疚,昨天于适……”他瞟到旁边的屋子,刻意放低了声音,“于适被你吐了一身,还有…嘴唇都被你咬破了。”指了指唇角。
“完了。”江池郁失了全身力气般往后一坐,“我和于郎君彻底没可能了。”
按理说他这般可怜,陆承渊该聊表同情的,可现在他只想笑。
“不过…人家都是负荆请罪。”他慢步绕到江池郁身后,打量那大捆的木柴,忍俊不禁道:“你倒好,整了个负柴请罪。”
“别提了,这附近根本没荆条,我才用木柴代替的。”
“看样子是不大行啊。”陆承渊又绕回去,瞥一眼毫无动静的木门,“听景晏说你在这里跪了有一个时辰了,于适都没理你?”
江池郁丧气地点点头,“昨夜我做得太出格了,他生气也是应该的。”
“不过你爹看到你这样子,竟然没动怒吗?”
以江掌柜的性格,不可能看到自家儿子大剌剌地跪在别人屋前而毫无动静,毕竟这也是在打他自己的脸。
“动了,已经说要跟我断绝关系了。”
陆承渊想想也是,江池郁这个人是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而江掌柜又是个把面子看得很重的人,这俩人碰上可不是就会这样。
“你这赔礼道歉的决心很大啊,拼着断绝关系,放弃家财,也要乞求原谅。”这点着实让陆承渊佩服,他以为江池郁对于适只是一时兴起,见色起意,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认真。
“承渊兄,与其在这里说风凉话,不如进去帮我劝劝于郎君,起码骂我两句,就是别不理我。”
江池郁诚心拜托,陆承渊也不忍见他在这里一直跪着,到底是出钱帮忙的好兄弟,而且昨夜喝酒也有大半原因是为了自己,所以陆承渊当即应允了。
走上前敲了敲紧闭的房门,屋里一道凉嗖嗖的声音传来,“想求情的话就不用进来了。”
好家伙,一句话把别人的心思猜得清清楚楚。
陆承渊转动眼珠,换了个说法,“不是,我是为了铺子的事,张公昨天答应我了,我今儿再去问问。不过我不知道他住哪儿,还得买点礼物,所以过来跟你商量商量。”
屋里的人没了回应,陆承渊转过头,无奈地摊摊手,表示没办法帮不了了。
这时,门内突然又传来话音,“进来。”
江池郁双眼顿时亮了起来,充满渴求,陆承渊接收到,对他点点头,随后推门进入。
江池郁:感恩有你,承渊兄。
陆承渊:只是不想看你在这里当显眼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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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