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路远,到家已经很迟了,李沧甲教着宋余把药材碾碎,正待掺进脂油中熬煮,忽而想起些什么,赶紧盛了一小盅上来才将药材倒入锅中。
宋余不解,“咱不是留了许多,后面再做便是,何苦现在留这一些。”
李沧甲只把铁盅拧紧放好才道:“我出去一趟,你看着锅里,冒泡之时就一直搅拌着,小心糊了。”
“天都黑了,”宋余嘀咕着,却也没拦他,只接过他手中的细木舀轻轻搅和,“快去快回。”
李沧甲替他倒了杯蜂蜜水才出了门。
先时坐车回来看见村中开了许多梅花,香得紧,他打算单独做些梅香的面脂给宋余试试。再者,他今儿花大价买了些葵花籽油,明儿如果买的人多了,他便多采些回来做成浸泡油,往后再制作其余品类的护肤品都要方便许多。
梅花香却没什么用处,李沧甲摘花时有人看见也没人说道什么,他便多摘了些,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
宋余正在把陶罐中的面脂往竹筒中分装,见着人捧着一大堆梅花回来,明白过来,“你是要把这花儿加在面脂里?”
“聪明!”李沧甲夸赞一句,旋即拿了木盆,将梅花一朵朵往下摘,边摘边道,“做不了太多便不用浪费新的蜂蜡,这花香的只做来给你试试鲜就成。”
宋余闻言心中期待,“那我一会儿洗了手脸就要试试!”
李沧甲笑着摇头,“今儿可试不得,得将花瓣淘洗干净,吹去水汽方可做用。”
宋余状作遗憾,“还想着今日犒劳你来着,罢了,明儿见着成果再说吧!”
“嘿!”李沧甲可还指着中午宋余说的鸡汤呐,这哥儿咋还出尔反尔了,“咱先时说好的关这面脂何事?”
“我心情不好,可不就跟这面脂有关了?”
李沧甲信以为真,一脸的愁苦,“咱不会又吃那菜粥吧?”
宋余哈哈大笑,“你咋这么好骗,屋中这香的鸡肉味道,你鼻子被狗吃了不成?”
李沧甲耸了耸鼻尖,果然一股鸡肉的鲜香,他这才明白自己又被人戏弄一番,扔下梅花,扯过宋余手臂,掐住宋余双颊,“谁鼻子被狗吃了?”
宋余含含糊糊不肯认输,手上用劲儿一时也挣脱不开,急得不禁头抵着李沧甲胸膛上嘴就咬,却被李沧甲察觉到意图一手捂了上去。
小哥儿柔柔软软的唇瓣触碰到掌心,李沧甲一时忘记放开,头也不觉低下注视着宋余的反应,却见人发丝散乱,眸中水亮,比之晨时翻看的那本书中女子颜色犹有过之。
“哼!”宋余终于捉下他的手咬了一口,而后退出他的桎梏,“病好了力气竟大了不少。”
小哥儿突来的调侃让李沧甲如梦方醒,他迅速抽回双手,摸了摸泛红的耳尖干咳一声,“我一堂堂男子,自然力气大,你总是看轻我。”
宋余瞧着他面上的红意,蓦地心情大好,大手一挥,“行了,知道你想换换口味,鸡汤炖来太晚了,给你做了个干烧鸡,用了我的独门秘方,保管好吃到舌头都咬下来!”
李沧甲心中泛暖,小哥儿明明将他这般放在心上,却总喜欢口是心非以逗笑他为乐!真是好个……他一时有些形容不来,只恨恨跟着宋余进了厨房。
今日事情多,耽搁许久,两人洗漱回房已经极晚了,便不再互相打趣,双双入了睡。
一大早,小两口正在屋中吃着早饭,便有人敲了门。
李沧甲放下碗,开门果然见是前日遇见的婶子,便笑着邀人进屋,“原还想着婶子若是忘了,我和阿余便上门叨扰一遭呐。”
“囡囡一直催着,我想着横竖没啥事儿,吃过饭就来啦。”
宋余已经将碗收了起来,他给婶子倒了碗开水的功夫,门口竟又来了几人,尽是这两日听了风声约着来瞧看的。
宋余一一招呼着倒水,又拿了自己的面脂给人试用讲说了一番,虽到最后只卖了三罐出去,但六十文的进项,宋余还是很开心的。
李沧甲看着在一旁将那几个铜板数了又数的哥儿,心中颇不是滋味,昨日买书花了几吊钱,宋余眼也不眨,如今不过几十文便这般珍惜,他叹口气,“咱们年后多做些到镇中去支个摊子卖可好?”
宋余思索片刻,摇头,“太贵了。”村中问的人极多,但真正来买的也就家中有孩子又条件不错的人家,二十文虽比城里的面脂便宜一半,但对寻常不用的人家来说其实很贵了。
这次面脂里面还加了新油脂和蜂蜜,成本一下上去后所赚就没那多了,李沧甲摆手,“无需想那许多,先做着卖就是,反正放得,若是镇上卖不出去咱就去城里,总有法子。”
宋余拽他一绺头发,“读书要紧!”
“是是是!”
两人在院中又把昨日摘来的桔子全给削了皮,宋余望着两大盆桔子肉头皮发麻,问李沧甲:“你说的橘子酱咋弄?”
李沧甲搬进厨房后方道:“我也没做过,只知道要先加糖熬煮,等熬至锅中果肉浓稠再加入蜂蜜搅拌着盛装即可。”
宋余做吃食很有一番天赋,几乎一听即会,“这简单,我这就去烧火。”
李沧甲兴奋到,“果酱做好了咱们再做些白面馒头,沾着酱吃滋味极好。”说着便有些馋了,他赶紧推宋余进厨房,“你先做着,我把梅花捣出来,待会儿直接在陶罐中熬。”
两人分开做活儿,时间过得极快,不过做小罐面脂得功夫,一日便去了大半。
他拿进去给宋余瞧看,“闻闻可香些?”
宋余腾不开手,就着他手闻了闻,瞬间惊喜,“可真好闻!”
梅花清幽冷冽,其间混杂些许草药香,二者相合互为衬托,浓淡得宜。他还未闻过这般好闻又奇特的味道。
李沧甲看着还有一筐桔子未动,把面脂放好,在旁边锅中掺水倒入桔肉,“你指挥着我做,咱早些做完。”
两人忙活大半日可算将这巨大的工程量给完成,期间也有几人上门买了面脂,昨日拢共做了二十来罐,倒是卖出了大半。
李沧甲感慨,“咱村风气是真好啊,都是家中有小孩儿的不论哥儿姐儿都紧着买。”
宋余眼也没抬,“咱村耕种这片土地百来年暂且不说,就说君王民政极少强制征兵来看,咱村也差不到哪去,况而今君主大力发展商业,农税相对以往减缓些,村中大多人家自然是有闲钱的。”
李沧甲意外一个村中小哥儿竟能看出这许多,却也只问:“作何镇上售卖就觉贵了?”
宋余白他一眼,“村中家家知跟底儿,在你这买一是确实需用,二是先时村长接你治病大家看在眼中,你又生死一遭好转了来,大家伙儿乐得卖村长面子。”
“再说,”宋余笑看着他,“年后人家都买了,你卖二十文人家自是不愿多买,紧着手中用入了春谁还需用?”
李沧甲虽自也能想明白,但看着小哥儿分析地头头是道,心间竟有种莫名的饱胀感,他压住唇间的笑意,夸赞道:“我们阿余真棒!”
宋余不明白这人突然发什么风,只往他怀中塞了几罐面脂道:“几个伯公家走走,如今身子大好,该走动的走动起来,一大家子也亲近些。”
李沧甲知宋余处处为他考虑,唇边笑意更甚,帮着把屋中收拾干净才出了门。
宋余松口气,可算将人打发了出去。
他回了屋子,关好门窗,左右瞧看一圈才翻找出自己的小匣子拿出手册。这里没有炭笔,他只能囫囵着用手指蘸了李沧甲的墨汁细细勾画,竟是今日桔子酱的做法步骤,虽未着一字,画功也很是粗劣,细看却又能一一照做,着实神奇。
等到晾干,宋余才松口气将其收入匣中,仔细放好后方才出了房门。
李沧甲正沉浸在小哥儿待他极好的温柔梦境中,一路心情极好,待到村长家嘴角都未曾放下。
李家显是未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家中妇人小孩儿正在张罗着贴窗纸挂灯笼。
李文石拉着他到堂屋坐下,“这几日听村中说你自己寻摸着做了妇人哥儿用的面霜?”
李沧甲从怀中摸出几罐放至桌上,“正是,伯公在沧甲生命垂危时出手搭救,家中现无甚拿得出手的事物,是以多做了些面脂带过来给伯公用用,这中间我加了些药材,不拘泥于妇人哥儿,男子也是使得的。”
李文石近来常在家中说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拉了李沧甲一把,现今瞧瞧,知礼懂事孝敬长辈,他越看越满意,沉吟片刻方问:“可还继续读书?”
李沧甲未隐瞒,“昨日还买了些书本来看。”
李文石哈哈大笑,拍着李沧甲肩膀道:“你少时我便观你读书厉害,只可惜……”
后面他未细说,李沧甲知他言下意思,并未开口,复听李文石继续道:“你二伯这许多年学业未再精进,现耽溺于村塾事物,也不愿再继续往前走,他那还有些许曾经用过的书本,待过些日子我让他整理出来给你送来。”
李沧甲大喜,“沧甲定不负伯公所望,定然潜心读书。”
二人又谈了片刻,李沧甲才告辞出门。
所有李家亲戚走过一遍,他又去了趟里正家,宋余交代的事情才堪堪做完。
晌午忙乱未曾用饭,他腹中空空,加快了回家的步子,满心期待着宋余的手艺,却不知何故,竟看见宋王氏正自站在他家院门前垂泪,而他家门紧闭,却是不知宋余在是未在。
他脚步一顿,略板起面孔方才跨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