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作画令李沧甲心痒难耐,便趁着宋余让他在家好好读书之际,大画特画了一番,等到回过神看去,发现竟画了个小黄漫出来。
他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偷偷将其裁剪装订成小册子仔细收好,只等着明日去县城卖面脂之时再带去给书铺掌柜瞧瞧。
而药皂到今日已经第四日了,李沧甲来到堂屋,掀开一角木匣的盖子,见皂化得极好,他心情颇有些激动,将不小心掉落下来的拿去厨房手盆试了一下,没想到味香且出沫极好,他有些兴奋,不用现代的什么过氧化氢酒精也能皂化出这么细腻的香皂来!
他拿了油纸,将两板药皂切划成小块儿,修理边缘脂屑时一数,不想竟做出了六十四块!
他把印章在每块药皂上方都印上一条小鱼儿,而后调了浆糊用油纸细细将每一块药皂裹好,等到浆糊被吹干,再用印泥在包装上复印一遍他家品牌标志,这一筐药皂就可投入市场了!
李沧甲自嘲一笑,曾经一无所有全靠自个儿双手弄出来的低配版竟然在穿越后成了他发家致富的根本,他现在的致富竟源自于当初现世的贫穷,何其讽刺!
人一闲下就易胡思乱想,他突然有些钻了牛角尖,一时陷入情绪竟无法出来。
院门忽而被敲得砰砰作响,李沧甲突地回神,“谁啊?”
“哥!”只这么一个字,宋罹就忍不住呜呜呜地恸哭起来。
李沧甲心下一沉,赶紧打开院门,就见小孩儿已经哭得一脸的泪水鼻涕,大冷天的额上汗水颗颗往下落,衣裳也凌乱不堪,竟像是逃难出来的一般。
“怎么了?”李沧甲将人拉进来温声发问。
宋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爹,爹……”还未说完,又是哇地一声大哭,拉着李沧甲就往外走。
李沧甲猜想是宋山出了什么事,也不敢耽搁,落了锁就随着宋罹出了门。
宋罹一直抽噎着说不出话,李沧甲只能干着急,等到了宋家小院儿,瞧见宋家的女人孩子竟然都来了,两个伯娘还悄摸用手绢儿擦着眼泪。
他心里一咯噔,快步上前推开屋子,就见宋山竟浑身是血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那下身的右腿已然血肉模糊看不出好样。
宋王氏大概已经哭过了,此时见着他过来,竟是声音平静,“可算来了,赶紧带你岳父去城里,那宋罹也不知道害怕什么,非得等你过来,若是方才他直接将人背着去城中,哪至于流这许多血!”
“哎!”她突然嚎啕着直接扑在宋山身上,“我这苦命的丈夫啊!”
宋罹发狠似的一把拉开她,“你放屁,若非你不给银钱,我至于去找我哥夫!我爹被张叔送回来之时你又不是没听见,张叔说先去了镇上医馆,人瞧着没银子才被送了回来,我爹都这般了你还不拿银钱出来,安的什么心!”
宋王氏也不是个吃亏的,先时宋山的多次打骂她心有多寒此时她心中就有多畅快,“你爹把钱都收起来你又不是不晓得,作何找我要钱。”
“呸!”宋罹气急,“前日你去镇上吃酒哪来的钱?若说爹藏钱的地方你真不知晓,我一万个不信!”
眼见着两人要吵起来,李沧甲连忙止住,“阿罹同伯娘去赶了驴车过来,赶紧去县城。”再拖下去,宋山怕是得交代在这里!
宋罹狠抹了把眼泪,瞪宋王氏一眼便恨恨出了屋门。
李沧甲这才坐在床边打算查看宋山伤势,却惊觉只这么一会儿功夫,宋山竟是面上泛起了潮红,体温未降反升居然越来越烫!
他扭头看向宋王氏,“拿一方面巾,去取爹的酒来。”
眼前书生全然没了当日拉他进院门时的温和,此时语气冷冽,声线凉薄,无端让人打了个寒颤。
宋王氏不敢忤逆,声都没吭就拿了东西过来。
李沧甲赶紧给人进行简单的物理降温,又查看其伤势发现已经简单裹了层布巾,虽远不能止血,却已然是他这个门外汉所知道的极限了。
他不敢耽搁,甫一听见院外驴车踏路的声音就背起宋山朝着外面走去。
宋罹已经下了车,驴车上面还垫着层厚重的褥子,李沧甲把人放下,又自屋中将被褥抱了出来盖在宋山身上才驾上驴车往乡道驶去。
途经他家小院时,他去取了家中所有银钱才又上了车。
宋山腿间还在往外渗血,他不敢行驶太快,见宋罹已经停止了哭泣,方才问道:“你说张叔送爹回来的?”
宋罹点头,声音都有些沙哑,“爹原在家时就算好了近两日回家,张叔也说昨儿傍晚他们就结了工,因着路远便想着歇息一日今日回来,哪里想到半道山坡突然滚下一块巨石,爹爹避无可避整条腿都被压了去,张叔因走累了歇着喝水堪堪避过,可爹……”
他鼻子一酸,又呜咽着哭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抽泣着继续说:“宋叔说主家工钱月底才能结,两个汉子身无分文,去了医馆人家看见这般伤势,人又面色惨白昏迷不醒,竟将人赶了出来!”说到这里,他语气都有些急促,恨声道,“枉他那医馆还挂着几个药葫芦,竟如此污了悬壶济世的美名!”
李沧甲胸中也生出一股愤意来,却没接话,只发出声长长的叹息以作掩饰。
小少年哭了这许久,他怕自己一打岔,宋罹再也绷不住哭晕了过去。
此后路途两个时辰,二人谁都未再说话,只寂静山路上驴车跑动的哒哒声,和宋罹不时的抽泣声拼凑成一曲悲痛难隐的凄然长歌。
彼时午时刚过,医馆正是打烊用膳之时,李沧甲背着人就进了屋,呼到,“救命啊大夫!”
一旁药童正要呵斥,就见内间走出个年逾古稀须发皆白的老大夫,他显是正在用饭,嘴角还带着油渍,此时却未顾及,只问:“是何情况?”
小童没了办法,领着人去了里间,将人从李沧甲背上帮着放上板床,当下没了褥子遮身,宋山浑身染血的模样显然惊了小童一跳,待看清其血肉模糊的右腿时,俨然不忍,转头小声叫道:“师父……”
老大夫瞪他一眼,“跟着学了这么久竟无一点长进,去取银针和纱布来。”
话罢他坐在床边探了探宋山鼻息,然后才执起宋山的手开始把脉。
其间老人神情肃穆,或沉吟或拧眉,看得李沧甲和宋罹一阵心惊肉跳,约莫半刻钟后,老大夫才接过早已侯立一旁小童手中的银针,“把裤腿剪下。”
小童照做,李沧甲这才看清宋山伤情的真面目,他强忍着心间的翻涌仔细看过,骨头都无甚完好,还能保住?
果然,就听老大夫道:“现下我要给他施针,而后断腿你们可有准备?”
宋罹已经泣不成声,李沧甲点头做下决定,“有劳大夫了。”
而后李沧甲二人便被请出了里屋,宋余小脸儿煞白,一出内间竟是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李沧甲只能同另一位守着铺子的小童要了碗水递给他,又要了木灰和扫帚清理铺中的秽物。
等清扫完毕,就见宋罹正默默抹着眼泪一脸的内疚,李沧甲叹口气,不过十三岁的孩子啊!
两人心中焦急,此时坐在堂中大气也不敢出,等听到宋山突如其来的嘶吼,李沧甲手掌骤然一紧,旁边小孩儿正紧紧攥着他的手眼泪又开始扑簌簌往下掉,李沧甲心口一酸,揽过他的肩背,“没事没事,想哭便哭吧。”
宋罹果然又小声哭了起来,等到里间没了声儿,宋罹才小声开口:“我平日不哭的,继母打我骂我不给我吃饭我都不曾哭过,哥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一直记着……”
“可是……”宋余抬起眼,“可是我还是想哭……我以为爹爹不管我和哥哥,我还恨过他来着,可是到今日,我才发现……我一点也不恨他,我也不想他死,我……我还是有一点想着他的。”
他说得断断续续,李沧甲听得心疼,若是阿余知晓……会不会也是这般?
他胸口蓦地有些憋不过气,深吸口气方才安慰,“没事的,爹会好好的。”
“嗯!”宋罹答得肯定,“我知道的!”
时间缓缓而过,就在李沧甲如坐针毡之际,门吱呀一声,书童手把着门框看向二人,“师父叫你们进来。”
宋山还在昏睡着,先时的痛呼俨然是被刺激后清醒的昙花一现,老大夫浑身似水打过一般须发皆湿,起身之际竟有些摇摇欲坠,药童一把搀住,焦急道:“师父,先去沐浴更衣再来交代吧。”
大夫欲再说,李沧甲见其状态着实不好,又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他心中担忧起身拱手道:“我岳丈既已情况暂稳,您老人家还是听了徒弟所言沐浴更衣吧,这般天气寒凉恐染了风寒。”
大夫缓了缓方才的晕眩,施针断骨耗神费力,他现在着实无力,此般听病患亲人这般知理,面上带了些笑意,吩咐道:“如此你仔细看顾着,留意他伤口情况,若伤口渗出太多血来,第一时间告知于我。”
“晚生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