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年秋末考核,礼部特派官员下到各处县学秘密监考。明为监考了解生徒学识,实为暗自考察各处县学教条、教规、教风。
虽说是秘密监考,可隔几年便有一回。消息灵通点的县令早已得到消息,早早等在县学门口。
监察使到时,已经开考。甲班众人如常,挥笔疾书,只有江强满头大汗。试卷上的字都认识,合起来却让人迷糊,根本找不出解题思路。他心里装着事,难以静心。
监察使看着众多学子,满意地点点头。眼光在苏必先挺直的背上一顿,眼神更为满意。监察使抬手摸着胡子,满意地点点头。
身后的县令和山长见状,脸上的笑容更为真实,腰杆挺起来不少。
只是,监察使的眼神很快停在角落里,指着角落里的空位,“那是何人座位?为何连考试都不参加?”
天大地大考试最大。怎得连考试都缺席,荒唐!
山长瞥一眼给主管甲班的夫子,他杂事繁多,哪记得请。
夫子见状便只要不好,这要是出事,一口大锅只怕要扣自己头上。只是监察使已经随着山长得话语看过来。
夫子来不及多想,行礼后道,“此乃学生江坚之位。说是远道而来,水土不服,昨天半夜突然呕吐不止起不来床,已早早遣了人过来请假。”
夫子话音刚落,山长心里大叫不好。江坚多半是装病不来考试,就江坚能考出什么来。多半还是在宿舍呼呼大睡。
夫子不了解这位监察使,他了解。只是还没等他说话,监察使的声音传来,“远道而来求学,想必求学心切却无奈遭遇病痛,实乃让本官怜惜。既然我等今日至此,不如前去看望一番,勉励一番。”
不出山长所料,这位监察使以爱护学生闻名。此番听闻学子重病缺考,定要查看一番。可恨夫子说对方远道而来,让山长没法推脱。
按县学规定,生徒需居寝舍,不得私自外出住宿。对方远道而来,病到不能考试,那就更加没办法回家看病。
如此这番,江坚只能在寝舍或在外求医。
山长脑筋转得快,“这个时辰,恐学生早已外出求医,不好叫大人白跑一趟。不若大人先监考,我派人到寝舍先瞧瞧。若是症状还未缓解,再去遣大夫来看看。若是已经外出求医,我一并安排人到外面医馆照料。”
“万不能因此等小事误了大人的要事。”
江强在一旁捏着一把冷汗,无数次想跳出来。只是,他一再告诫自己,机会只有一次。再忍忍。
监察使听着前面安排尚可,后面的却不像话。他呵斥山长,“何为小事?县学,县学,当以学生为大。陛下设县学,一县才子齐聚于此。你说学生事小?你让陛下如何放心把县学交由你手中?”
山长冷汗淋淋,生生受着监察使的责骂。山长上峰周县令也在后头听着。等监察使走了,周县令也要他好看。一县才子,哪怕是周县令也不敢说事小。
只是,山长没料到,更糟糕的还在后头。
周县令打着圆场,“监察使勿怒。天天跟学生呆一起,山长跟学生都处成一家了。面对咱们,他们家里的事自然是小事。”
“不过,在场各位将来都有拜相封侯的可能,你也不可失了分寸。”
山长连连称是。
甲班的学子定力好的,仍视他们为无物,不急不躁地书写。定力差点的,早早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心里百转千回,完全记不起在考试。
监察使看到满意的学生,目光温和。见到不满意的,苦着眉头。个人喜恶表现得淋淋尽致。为了不打扰学生考试,监察使准备带人离开。但他还没打消他看望生病学子一事。
此时,考场内江强捂着肚子,撇眉举起手。这是示意交卷。哪怕是要提前交卷,怎么不等山长等人走后再交。不过见江强动作,好似不舒服倒情有可原。
外边的话,夫子也听见了。交完卷,监考的夫子扶着江强走出来。
“这是怎了?”监察使发话。
山长暗道倒霉,怎得都在这节骨眼上生病。众上峰还在,山长还是装出一副关怀的表情,“可有不适?来人,扶他下去歇着。再去找个大夫来。”
江强虚弱地撑着腰,朝众人行礼,“多谢诸位大人。学生无碍。只是偶感肚中不适,学生回寝舍歇息片刻即可。不敢劳烦大人。”
周县令,“说来也巧,甲班今日有两人不适。冬天未至你们就先病倒了,还不如我们这把老骨头。”
“说来还是下官失职。君子六艺都不能疏忽才是。回头,下官让夫子加强骑射,可不能再让学生病倒了。”
甲班偷听的纷纷倒地不起。怎么突然要给他们上强度?
文人比武将体弱,是夏人共识。这事怎么说也怪不到山长头上。山长乐呵呵骂自己一句,反倒缓解先前紧张的气氛。
江强这才装着后知后觉查看一番考场,“怎么江坚兄没来?”他的表情看似很惊讶。说完才反应过来诸位大人都在,又是连连告罪。
小厮站在一旁,扶他走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怎么,你与生病的江学子可要好?”
江强这才缓缓开口,“学生刚好与江坚兄同寝。昨日黄昏时见江坚兄还好好的。昨夜,学生与胡兄讨论学问直至深夜。因时辰太晚怕扰了江坚兄歇息,下半夜便在胡兄寝室歇下。”
“学生与江坚兄同寝,却不知江坚兄重病。实在惭愧。”
监察使瞧出不对劲。这么多巧合就不是巧合。他爱护学生不假,但人老成精。
说什么重病,多半是装病。他当学生的时候也想装病不上课不考试,但他只是想想而已。
既如此,不如跟去瞧瞧。什么妖魔鬼怪,今天通通扫出去,免得误了真心求学之人。
监察使的目光从苏必先身上收回,看向江强。衣着朴素,关节处衣物发白,想来家境不富裕。那他哪里来的胆气敢跳出来?
监察使看向一旁侯着的小厮,“还不快扶着这位学生。去唤个大夫过来。你在前头带路,我等正好随你前去寝室看望江学子。”
“是。大人。”江强倚着小厮声音虚弱。
只是,那急躁的脚步再一次出卖了他。不适之人走得很急,脚底虎虎生风。
李万里这才看向空荡荡的走廊。没有赢家。今天过后,怕是要老实留在寝室了。顾千阳好不容易才来县城,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呢。没办法,江坚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寝舍院落空荡荡,一切如常。
江强来到寝室门口,他没有说话,轻手轻脚地通过门上的开口轻轻拨动门闩。
木门吱呀一声,声音没有惊动室内的人。
外面众人死了一般的寂静。
室内,散落一地的衣物。
等监察使走进去。书桌上白色的亵裤平铺着,床上挂着一条粉色绣着花样的女式亵裤随风飘荡。
那抹粉色,扎得山长心口血直直往上涌。
完了。
全完了。
他知江坚荒唐,却不知他如此荒唐。这下全完了,谁也保不住他。多年不择手段往上爬,对江坚无底线包容,终究反噬到他身上。
周县令的脸也黑了。这事不至于动到他的乌纱帽。只是,这几年要想往上挪,怕是无望。周县令想杀山长的心思都有。
床上,江坚搂着一名女子,两人睡得正香。裸露出来的皮肤,到处都是红痕。
在场除了江强,都有家室,哪有不明白的。
山长的力气被抽干,连去叫醒江坚的力气都没了。
江强则彻底松下堵着的一口气,他赌对了。
只要能回到江坚来之前的正常生活,江强什么都愿意去做。
等众多学子考完试出来,学院变天了。
江坚被退学,山长被换。在没有新山长之前,由德高望重的严夫子代管学院。
天要亡我们也。
江坚搬走,胡辛不愿搬进来,其他人更是不愿。江强一人住在原处,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总算,总算能回到从前。这一切,哪怕走错一步,只怕要离开县学的就是他。还好老天待他不薄,终是成了。
考完试有两天假,苏必先出县学直奔家里。今日,他二叔归家。
回到苏宅,有人着常服在荷花池边喂鱼。那人转过身来,竟是监察使。
监察使把手中鱼食撒尽,“必先回来了。”
苏必先走过去,“是。二叔近来可好?”
监察使与他并肩走着,“托陛下的福,顺道回乡。倒是你,在县学可还好?”
苏必先想到昨日的事笑了笑,“看了一出好戏。”
苏二叔与苏父自小感情深厚。两兄弟先后中举。苏父学业一向优于苏二叔,只是官途始终不如苏二叔坦荡。苏二叔时常感叹苏必先像苏父般学业优秀,却又叹他太像自己的父亲。
以前,苏必先不懂。
父亲一身正直两袖清风,像父亲不好吗?苏二叔不语只是看着他叹气。现在,苏必先好像懂了苏二叔当初为何叹气。
人人都说二叔不如父亲有学问。那为何,父亲官途不如二叔?
这话一出,苏二叔有些惊讶,没想到这竟与苏必先有关。对苏必先来说,这倒是好事。不过他没追问,只是笑问,“那二叔唱的,你可还满意?”
岂止满意,简直爽死。看到江坚被连人带包裹赶出县学,苏必先终于知道为何坏人喜欢使阴招。
父亲总说君子要有君子之风。君子不可胜之不武,需以理服人。可这些比“理”有用多了。更让他心头畅快。
苏必先笑着没回答,反而担忧起苏二叔,“可会对二叔有影响?”
“无妨。江大人不至于因此与我计较。我奉陛下旨意前来监考,学院出事,处理都是按陛下的旨意来。谁能挑我差错?”
李万里得了两日假期,没想到顾千阳不得空。他随张娘子跑去隔壁县采买,没有五六天回不来。李万里终于知道独守空闺的滋味。
但这两日,他还是买了些糕点放在他们房内,等顾千阳回来可以吃。现在天凉下来了,糕点耐放。
李秋水这一年多,基本的针法学了个七七八八,拿手的绣花也有好多样。李秋水已经可以出师了。
只是,两姐弟商量后,李秋水还是决定继续留在文绣院学习。李秋水边学,边开始带今年新来的学徒。
空闲之余,还会自己绣帕子。不管是拿出去卖,还是寄回去给李星和用,都很受欢迎。
提前祝宝子们新年快乐,岁岁有余。我终于放假了,哭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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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