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二小姐初次入京,听说过望津楼吗?”徐灼抱手倚在窗边,来了兴致。
云蘅摇摇头,表示洗耳恭听。
“这望津楼的东家,可真是一位奇人。”
旁边的沈芷柔手里还拿着鸡腿,闻言抬起头来:“徐大人是说年前叶贺渊那事吧?”
“嗯。”徐灼点了下头,看向窗外,对着云蘅解释道,“叶贺渊是兰妃的弟弟,他仗着姐姐得宠,向来欺男霸女胡作非为。但年前他在望津楼闹事,居然让那位东家打了出来。”
“真是大快人心!”沈芷柔吃得满嘴流油,毫无大家闺秀的风范。
这云蘅倒是第一次听说,好奇道:“那望津楼的东家是什么人,他不怕得罪兰妃吗?”
沈芷柔拿手帕擦嘴,打了个嗝,又拿起一块桃花酥,摇头晃脑道:“那就不得而知喽。”
“我倒是有所耳闻。”徐灼开口,“听说他姓林,从域外而来,除了酒楼还做些别的生意,只要能付出对等的代价,就能从他那里知道任何事。”
“真的假的?”沈芷柔表示不信,“京城百官家里的腌臢事那么多,他要都能知道,这店还能开得下去?早让人给暗杀了。”
“我也说了只是听说。”徐灼无奈转头,却让眼前景象愣了一下,“沈大小姐,你这……”
桌上碗碟如蝗虫过境,已被扫荡一空,沈芷柔拍拍肚子,吞下了最后一口豆花。
“吃饱了。”沈芷柔满意点头,看到了徐灼见了鬼似的表情,“做什么?我又不是不给钱。”
徐灼确实是大开了眼界,也自知失态,正想寻两句话夸她一夸,但他一介粗人,搜肠刮肚半晌,也只憋出一句:“沈小姐可真是……胃大如牛。”
可能这话真的夸到了沈芷柔心上,她没再说什么。
街边人影渐少,湖面上飘着的荷花灯也灭了不少。子时的钟声响起,画舫靠岸。
于是云蘅道:“夜深了,长姐,该回府了。”
沈芷柔一下惊醒,从椅子上跳下来:“天呐,什么时候了……完了完了,又该被爹打了,我先走了芷然,改日再来找你。”
说完便在桌上扔下一袋银子,三步并两步地走了。
湖水粼粼波光投在徐灼侧脸上,他垂着眼,辨不清神色。
“沈二小姐,我送你回府吧。”
“不必了徐大人,府中马车就停在岸边,我就不多叨扰大人了。”云蘅疏离地笑笑,搭上醉兰的手,“今日多谢徐大人的款待,先行告辞。”
她走后,徐灼依旧停在原地,仿佛木雕般地站在窗边,看着她下船,再走上马车。
“芷然。”他喃喃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
灯火渐渐平息,元宵节过,一年春节就彻底结束。
曲水湖上,仅剩下一只画舫漂于湖心。
胡女将手一翻,石榴裙随着她的旋转绽放,腕间金镯叮当作响。
主座的二皇子面上坨红,显然是醉得不轻,他拍手叫了声好,胡女立刻识相地上前为他倒酒。
边上一位世家公子站起身恭维道:“二殿下此次平江北水患有功,可喜可贺啊!”
二皇子去岁刚刚出宫立府,按年岁也到了该上朝听政的年纪。
江北冬季凌汛现象几乎两三年就会出现一次,此次虽说严重了些,但当地官员早就习惯,也有应对的策略。他个京中长大的皇子哪懂什么治水,不过是过去添个功劳,攒些名声。
但恭维的话谁不爱听,二皇子赵青泽笑得连吃两颗葡萄,连声道:“好!好!”
苏溢悄无声息地入内来到傅宥霖身后,附在他耳边低语一句。
傅宥霖脸上闪过一丝意外,随后点了下头。
他手肘撑在桌上,指间随意捏着一只酒杯把玩,眼神迷离,也是一副醉态。
胡女在二皇子身边落座,一曲落,花瓣散开,又有两位美人抱着琵琶上前。
傅宥霖撑着桌子站起来,稍微摇晃了一下定住身子,这才朝着主座拱手告罪:“殿下,我该走了。”
二皇子放下酒杯,瞪着眼睛看了好久才堪堪分辨出他是谁,皱眉道:“别呀宥霖,这正玩得兴起,你别坏了大家兴致啊,说好的不醉不归呢?”
他话说完,便有不少世家公子出声附和。
叶贺渊搂着一个舞女调笑开口:“莫非这里这么多美人都入不了傅兄的眼?你尽管挑,算我的就是。”
傅宥霖眼里不着痕迹地流出一抹厌恶,随后又被他很快压下,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轻笑道:“家中夫人彪悍,可不敢不回。”
“原来如此,宥霖与我们大家可不一样啊哈哈哈。”
“叶兄此言差矣,傅兄新婚燕尔的,急着回家见夫人,何错之有啊。”
“行了。”二皇子一挥手,“宥霖你去吧。但这回欠的酒,你下次可得补上。”
“这是自然。”傅宥霖执了个歪歪扭扭的礼,后退一步还险些被绊着,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各位尽兴,尽兴。”
刚一出门,他脸上立刻恢复清明,画舫靠岸,他走进夜色里。
——
望津楼的顶层从不对外开放。
云蘅这次非常小心,在路上绕了好几圈,确定没有人跟着自己,才从望津楼外跃上顶层,寻了个没关严的窗子进去。
只有角落的烛台亮着些明明灭灭的光,白色纱帘翻飞,木质地板上映着湖上圆月。
云蘅四下看了一圈,朝着正中间围着纱帘屏风的地方去。
“阁下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纱帘中有烛光亮起,将其中人影放大几倍投在素色屏风上,显得威压十足。
云蘅脚步一停,猜想这位便是林公子,开口试探道:“听说林公子这里什么都能交易?”
“是。”他转了个身坐下,歪头饶有兴味道,“阁下想知道什么?”
“我,是何人。”云蘅一字一句道。
纱帘后传来一声轻笑:“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问题,阁下是什么人,难道自己不知道吗?”
“知道,但我如何确定你知道我想要的答案?”
“原来如此。”他靠后半躺着,姿态随意,“阁下远从南疆而来,确定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没有意义的对话上吗?”
云蘅一惊,后退半步。
她原本也就是听了徐灼的话,左右没什么线索,不妨过来碰个运气。但她不明白,方才进来也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她究竟是哪里露了破绽?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位林公子确实有几分真本事。
她紧紧盯着屏风后的那道人影,见他依旧是靠在躺椅上,没有多余的动作,于是开口问道:“南疆机关城一事,你知道多少?”
“嗯,可以。”他语气懒散,“但阁下也知道,我是个商人,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总得先付出些代价。”
云蘅心中一跳,呼吸都不自觉加快起来:“你想要什么?”
“那就看阁下有什么了。”
云蘅探究地看着他的身影,想知道他话里的真实性。但她苦寻多日,这是她最接近真相的一次了,于是伸手从怀中拿出一个小锦盒,打开,里面是一颗乌黑的药丸。
“此物名为还魂丹,无论是重病垂危还是毒入肺腑,只要服下此丹,就能再撑十日,且这十日中,全身精力能恢复到鼎盛时期。”
“可以,我接受这笔交易。”他站起身走到屏风后,提笔写下什么。
紧接着一阵风吹过,白纱飞起,屏风后烛火熄灭,室内又归入幽暗。
云蘅快步上前绕过屏风,林公子已没了身影,案上祥云镇纸下压着一张纸,在风中卷起边。
云蘅拿起,借着月光看见纸上只写了一个字——赵。
大昭国姓。
——
大昭自开国皇帝起就有早春狩猎的习俗。
据说开国皇帝出身乡野,神勇无比,是真真正正在马背上打下的天下。早年行军途中路过太和山,偶遇灾荒,粮草尽绝,他带人在山中打得飞禽走兽,才度过那段啃草饮雪的日子,自此就有了太和山春猎的传统。
只是传到如今,已经是形式大过意义了。
京中贵族子弟自幼学习君子六艺,尤其骑射更是要着重练习,为的就是能在春猎中有个好表现。
元宵一过,礼部就开始着手准备这次的春猎。
太和山北靠黄水江,距离京城不过两日路程,并不算太远。但皇帝离京总归不是小事,仪仗如何,随行人数,护卫问题等等,礼部忙得昏天黑地。
云蘅倒是难得空闲,线索已知但事关皇族她无法轻举妄动,倒也不是她有多忠君,只是姓赵的那几个没一个是她好惹的,她还得等个好时机。
这些日子沈芷柔三天两头往她这里跑,不是挨了打过来躲躲,就是挨了饿过来蹭吃蹭喝。
她原以为沈芷柔是个千娇万宠娇养着长大的,竟没想高门大户里也能养出个泼皮,也是让她长了眼了。
这一日沈芷柔又来找她。
沈芷柔已经将她小厨房里各种点心吃了个遍,犹嫌不够地砸吧着嘴:“差点意思。”
“长姐还想吃什么,我让醉兰出去买就是了。”云蘅无奈道。
“啊!嫁人真好!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不像我。”沈芷柔一下扑倒在桌上,“昨儿晚上跑出去偷吃,让娘抓到又挨了顿骂。”
云蘅信了沈芷柔是真的脑子缺根筋。
当初皇帝下旨将沈家的女儿许配给北梁世子,沈芷柔遥遥地望见过傅宥霖一眼,觉得这人长得好看极了,且病弱无力好拿捏,她满心欢喜地等着嫁过去做小霸王,只觉得傅宥霖每一口血都吐在她心头上。
结果她爹死活不让她嫁,说的什么大道理她听不明白,正闹着绝食呢,就听说了她还有一个十几年没见过的妹妹。
云蘅当初还觉得她心机深沉,这会儿却是真信她能为了口吃的嫁人,正想劝些什么,就见沈芷柔有一处是一处地又绕回了吃的上:“想吃芙蓉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