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气哄哄地到村长家中,坐都没来得及坐下,先是连珠炮一般将村里人的“恶行”控诉了一遍。
王保一愣,不可置信地问道:“村里人为什么要抢你的钱?既然6雨菌子赚不了那么多钱,你们做什么非要抢了左家丫头的营生?”
赵二被问得一窒:“那原先不是赚得多嘛……村长,先不说别的,他们可抢走了我整整两千文,这可都是我给我家老爹存的棺材本儿,您可一定要给我们孤儿寡父做主啊!”
王保差点笑出声,“孤儿寡父”是个什么形容?再说赵二都二十几岁的人了,若不是因为一向游手好闲,也不会讨不上媳妇。现在反倒在他跟前卖可怜?可是王保毕竟是一村之长,这事不管也不行。
“也罢,”村长沉吟了一会儿,“那就把村子里的人都叫齐,咱们开个会,正好有些事我也要问问你们。”
可是赵二听到“有些事情要问问”,却没来头地心中一跳,试探着问:“村长,是什么事?”
“左家丫头跟我说……算了,大家都到齐了我再跟你们说罢。”
赵二这下心慌了,那扫把星还真来告状了?
其实村长本来是想将左玉告知他雨菌子不赚钱的事告诉大家,也好让大家及时止损。可是奈何赵二做贼心虚,想想他从左玉手中也硬生生抢了七十个铜板,该不会这钱还得还回去吧?
自己刚刚损失了两千文,这还没着落呢,左家这钱,他可咬死了不能还。
想到这儿,赵二赶紧找了个借口离开。
王保一脸纳闷:“你不急着要钱了?”
赵二已经走到门口,头都没回地说了句:“先不急,您忙您的!”
王保看着他的背影,脸色一沉。他是看着赵二长大的,这混小子,一干了坏事就这副溜之大吉的样子。难不成,他真的欺负了左家丫头?那左玉为什么不告诉他?
村长暗自琢磨,而赵二则是一溜烟跑得老远。
等心跳平复了些,赵二想起自己那两千文,又开始肉疼:“奶奶的,怎么能把老子的钱要回来,还不惊动村长?”
他一边低头沉思,一边慢悠悠地往家走,却没成想一下就撞到个人。
左玉此时却正在曾映处,和他们商议。
“伯母,估计和离书这几日就能送到了,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曾映有些无措:“我……我也不知,接下来又该如何?”
她家虽然没落了,但是自小也是父母惯养大的娇娇小姐,后来父母出了意外,她又很快嫁进了宋家,一直仰仗着丈夫和婆家人。可以说这半生,她都从没有为自己打算过。
左玉心中叹气,她明白,封建制度下的大部分女性,都会像曾映这样,被一套扭曲的伦理制度,绑架得牢牢实实。直到女性最终丧失独立生存的能力,直到她成为父亲、丈夫等封建大家长的附庸,最后还要人人都赞她一声“贤良淑德”。
“伯母,我是这样想的。玺元马上就十二岁了,按道理讲,也能下场试试了。所以当务之急,您手下得有自己的产业,单独立出女户,我们再跟宋家人商议,将玺元的户籍从宋家迁到您的名下。”
曾映大惊失色:“那,那怎么可能?”
左玉也知道这事情不好办,倒不是府衙那里不好办,府衙只要银子塞得够,曾映又确实有独立求生的能力,那问题应该不大。真正的问题就是在宋家人身上,如果宋玺元是个女儿也就罢了,但是要让一个家族放弃儿子,几乎不可能。
左玉想了想,还是要先说服曾映才是,宋家那边,倒不是没有办法可想。
她倒没想到,她此时正头疼的问题,却很快就有了转机。
“你们是谁?”
赵二正在想事情,忽然被撞了一下,险些跌倒。他抬起头刚要骂人,却发现来的是几个陌生人,看穿着不像是穷苦人家,当下便收回了骂人的话,皱着眉问了一句。
撞到他的矮个男人还算客气:“对不住,急着赶路,你没事吧?”
一旁的瘦高个儿女人则是一脸嫌弃:“这武合村怎么回事,人走路都不长眼睛的么?难怪二嫂和玺元来了一段时间,就变成那副人嫌狗憎的模样。”
赵二被说的心头火起:“你怎么说话呢?”
那矮个男人急忙回头呵斥了一句:“小妹,不许胡说!咱们是有正事的,你要是再胡惹麻烦,下次便我一个人来!”
瘦高个女人冷哼了一声,只是也不再说了。
赵二看着疑惑,这两个看上去穿着还算光鲜的人,跑他们武合村来做什么?说是有正事要办,难不成有什么赚钱的门路?
他心中念头一转,面上便客气了几分:“两位这是要去哪儿?”
矮个男人却不言明:“去找个人。既然你没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瘦高个儿女人斜了他一眼,跟在自家哥哥后面快速走开了。
赵二看着这两人鬼鬼祟祟的模样,又一看他们去的方向似乎是左家,当即想起田掌柜给左玉一斤雨菌子两百文的事情来,便偷偷跟在了这两人身后。
而左玉正在说服曾映置办产业的事情,大门就突然被敲响。
一看进来的两人,左玉便笑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来人正是先前的宋家大伯宋闽和曾映唯一的小姑子宋初翠。
他们二人一进来,看到左玉一下眼睛便亮了,直接走到左玉跟前:“和离书拿来了,先前说好的……”
左玉接过和离书,详尽检查了一番,又将和离书递给曾映,待她看过确认无误后,便将先前说好的一百五十文递了过去。眼看着两人收了钱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左玉又随口问了句:“看来宋家其他人不太好说话啊,两位这和离书竟然用了四个多月才办好。”
她本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宋家两人听到这话便是脸色一变,过了许久,宋闽才苦笑道:“本来这次来也是要跟玺元说一声的,你祖父……病故了。”
左玉眨眨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宋家老爷子,没了?
宋玺元与曾映都是脸色一惊,宋玺元沉默许久,脸色难免黯淡:“是什么时候的事?”
平心而论,父亲没走之前,祖父对他是不错的,至少力排众议让他进了学堂,只是后来……
“我们上次来时,你祖父便病了很久了,回去之后我们说了和离的事情,他思索了一夜,终归是点了头。可是没成想这和离书刚刚写好,你祖父便再也没能醒来。所以去族里时,好费了一番周折。”
这下左玉明白了,本来是赶巧了,可是在宋家族人的眼中,便是公公刚去世,这儿媳妇便急着要脱离宋家,只怕没少被人泼脏水。
她看向曾映,有些担忧。封建时代对女子的宽容程度是有限的,宋家这几个人也不像是会为了曾映解释辩驳的样子,只怕是曾映此时在宋家族内的名声已被诟病了。只希望将来宋玺元出头之时,这不会成为宋家人手中的一道把柄才好。
曾映倒是全然没考虑这些,只是脸色带着几分忧伤嘱咐宋玺元:“你祖父曾经也是疼过你抱过你的,他老人家如今仙逝,论理论情你都该回去奔丧才是。”
“不用!”
宋玺元还没回答,就被宋初翠一声尖利的嗓音吓了一跳。
宋初翠仿佛很是着急:“先前已经说好,宋玺元从此之后都与宋家无关了,这协议虽然还没签,但话总是作数的!”
左玉一愣,她急什么?
而宋玺元一哂之后面色便是无尽的冰冷:“重孝期已过,我回去也只能给祖父烧一炷香罢了,姑姑还害怕我争什么吗?”
宋初翠脸色讪然,但是依旧犟道:“你之前自己亲口说的,如今还想抵赖不成?”
左玉这下终于明白过来,却只觉得遍体发寒。算来宋家祖父过世已有三个月,重孝期都过了,宋家人竟然都没来告知一声,难不成就只是因为害怕宋玺元回去争夺家产?如今更是让宋玺元回去上柱香都不敢,宋玺元在他们眼中倒像是洪水猛兽一般。
宋闽则是更加直白:“我也不瞒你了,如今重孝期已过,宋家这便要分家了。既然你们先前已有打算,那我看也不必写什么协议这么麻烦了,直接寻个由头,将宋玺元自宋家族谱中除名,也就是了。”
虽然先前左玉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此时听宋闽这样讲出来,心中还是觉得不平。她一个局外之人都尚且如此,那亲历者呢?
她看向宋玺元与曾映,曾映苍白了面色,明明近来身体已经好许多了,可是此时仿佛病又加重,捂着胸口泪水涟涟,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而宋玺元则是握紧了双拳,小小的身影绷得僵直,左玉自侧面能看到他咬得死紧的牙关和止不住颤抖的肩头。
她叹了口气,过去拍了拍宋玺元的肩膀,说到底这还是个小孩子,却被逼着要承受这些成年人都难以承受的重担。
“伯母,让我来办吧,可好?”
她柔声问曾映,实在不敢再让曾映在这里久待下去,否则刚调养好的身体不知道又要成什么样。
曾映定定看向她,却在那双眼中看到了各种情绪。
同情,坚定,宽慰,希冀……
她的心情更加复杂,可是却没来由地相信了面前这比自己儿子还小的姑娘,终于点点头,任由曾映扶着她进了屋子。
而左玉扶着她躺下后,却站起身看向窗外影影绰绰的人影,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既然你们这么想切割清楚,那当然是要满足你们喽。
只是在你们心愿得偿的那日,我便送你们一份终身难忘的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