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华显然没有回她的打算,理了理自己衣袖,又是一副大家风范,她扬起一抹恭敬笑意,在周围人的视线中,大方低头行礼:“夫人,好久不见了。”
“你......”季如钰不由得双唇微张,声音隐隐发颤,“如华?”
如华浅笑颔首。
她们二人心中如何旁人自是不知,但围观百姓也不傻,谁都能看出这个忽然出现的姑娘无论是穿着还是气度都不同寻常,但她却对着裴家夫人恭敬有加,显然其中有些事不是他们该明白的。
先前人们眼底浮现的轻视被悄然收起,取而代之的是带着畏惧和讨好的眼神。
“看来,”季如钰闭眼,长舒口气,面上复杂不知是忧是喜,“你们还是找来了。”
“若是不想见我,”阮云映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身后,很轻,“我问完一句话就走。”
出乎意料,季如钰摇头,“来都来了,还走什么。”
说着话的功夫,二人已经对视上了,几年未见的两人互相打量着,里面的情绪各有万千。
任雪不明白两个女人有什么好看的,但她也不敢打扰,只能不甘地捂着脸,责问如华,“你为什么打我?”
如华风轻云淡,“出言诋毁如钰姑娘,掌嘴已经是最轻的惩罚。”
言毕,她将目光移向武家,“方才裴姑娘说的话你们听见了?是报官验身还是赔钱了事?”
武大嫂敢与季如钰回嘴,却不敢和如华唱反调,她心里是知道这件事自家不占理,只能气短道:“我们愿赔钱了事,报官的话还是算了吧。”
“既然如此,”如华点头,好说话极了,“那便赔偿裴家一百两名声银吧,今日这卖不出去的猪肉,夫人心善,便不与你要赔偿了。”
“一百两?”武闯瞪眼,“刚才不是还说六十两吗?”
“六十两你们不是不愿意吗?”如华不解。
“我们没说不愿意啊,”武大嫂忙道,“我们刚刚就打算同意了,是任雪那小蹄子不愿意一直在同嫂夫人掰扯;更何况叔公年纪大了,有时候吃了什么东西腹饱腹泻伤寒也正常,这件事还真是误会了!”
听了她的解释,如华看向季如钰。
“既然是知道自己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下回可就要注意了,”季如钰收回目光,先把这摊事给解决,“都是街坊邻居,给六十两意思一下就好。”
“诶,好好好。”武大嫂这次再也不敢多说旁的,听话从衣裳最里面掏银票递去。
收了他家的钱,如华转头看向任雪,“一百两?”
任雪打了个激灵,“武大嫂都说武叔公肠道不好,看来这事还真是误会,想来是裴大哥家的猪肉细腻,才会引得武叔公不辞辛苦来南头这里买。”
围观的人们适时符合道:“是啊是啊,裴家卖的猪肉确实细腻,炖出来以后又肥又香好吃得很。”
听见大家称赞,季如钰也大方,“是街坊给我们家脸面照顾我们生意,同属邻居,我便不同雪儿一个小姑娘计较这些嚼舌根的事了,雪儿你便同武大嫂一样,给六十两意思一下便成。”
说完了这些,季如钰招呼裴屠把剩下的猪肉给围观的人们分了出去,拿到猪肉的人们便都乐呵呵回家了,如此,摊位前的人才渐渐离去,这场闹剧才得以解散。
收拾完摊子,一伙人跟着季如钰来到她的住处。
推门进入,阮云映环视着这间屋子,院子不算大,看起来干净利索,墙角处种着一颗绿油油的大树也是生机勃勃,树下面放着的是一张原木桌子,边上摆着零星几个木墩。
倒没有她所想那么寒酸。
“原先这里是一张石桌,”季如钰招呼几人坐下,又同她道:“有孕后就被夫君换成了这些。”
裴屠不善言辞,见妻子脸上笑容,便去厨房和裴娴一起准备招待客人的饭食去了。
阮云映离她的位置近,更能看清她那明显已经隆起的小腹,话怎么也忍不住,“累吗?”
“怎么会累。”季如钰笑容温和,轻轻碰了碰肚子,“我从前也不知道,原来和喜欢的人一起孕育子嗣,是件这么开心的事。”
她的神情做不得假,眼角眉梢都是一种说不清的柔美,阮云映虽然不理解,可也忍不住随着她的笑扬起了嘴角。
出乎意料的,未见时想念胆怯,但真正见面后,二人看起来竟没有半分隔阂。
“这位是?”季如钰扫视一圈她身边的人,最后把目光定在了江初璟身上。
听到她的问话,阮云映垂眼,隐藏极深的小巧耳垂渐渐红了,她端茶饮着,“我夫君。”
“哪家的?”季如钰挑眉。
“江家。”阮云映看起来极为淡然。
“江家......”年轻妇人呢喃着,片刻后,看他的目光变了。
江初璟知道她在妻子心中的地位,这时候迎上她的打量,身板不由得挺直,下巴微抬三分,举手投足之间便是世家公子的仪态。
见他的样子不像传闻中那么轻浮,季如钰收回视线,心中稍微好过了些。
只有一旁暗中观察的许若简才明白,自己这好友明显是紧张了。
亲眼见到她过得舒心,阮云映才放下茶盏,问起另一件事,“若不是我无意中知道你还活着,是不是以后你都不打算联系我了?”
季如钰的笑一顿,须臾,一声轻叹,“我答应了庞氏。”她声音缓慢,“只要她愿意真心对你,我便可以消失在大家的眼中。”
“答应她?”阮云映没听懂,桃花眼里写满了疑惑,“和母亲有什么关系?”
听到她的称谓,季如钰有些犹豫,再三思索后才道:“当初我最后一次出府找你,是因为收到了你的木簪。”
当初那一次出府,才是导致她们姐妹二人这几年未见的源头。
阮云映蹙眉,“可我的木簪在春郊时就已经丢了。”
她的话,再次验证了季如钰的想法。
“先不说这些了,”季如钰眼神一闪,岔开话题回忆起从前的趣事,“你还记不记得百味斋的那道什锦百汇了,当初我们两都很爱吃这种口味的东西,以前还因为抢这道菜我们两呕了几天没说话呢。”
这些久远的事,阮云映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是一听提起,那些尘封的记忆也慢慢回来了,“你现在若是想吃,我带你一起,这次,吃到你不想吃为止。”
“那可不用你了,”季如钰哼道:“娴姐儿已经把配方研究出来了,我现在想吃,连屋子都不用出。”
“娴姐儿?”阮云映脑海里回忆着那位系着围裙少女,想到的是她一刀下去猪肉纷飞的场景,不由抿唇,“她就是你的小姑子?”
那模样可不像温柔体贴的。
姐妹多年,季如钰当然明白她的想法,无奈摇头道:“你可别被她那泼洒的样子给骗了,其实娴姐儿最是粗中有细,爽利大方,很好相处。”
之所以说出最后一句话,她也是想到了以前姐妹俩背后说人闲话的那一家,可不就是嫂子和小姑子不合,所以在婆家如何受屈。
阮云映一向听她的,她说裴娴好相处,阮云映便也道:“看起来就是泼洒的。”
说起小姑子,季如钰的笑容也渐渐收了,眉头忍不住蹙起,也有烦心事,“就是世间男子多片面,喜欢的都是那种温柔小意的,少有人能走近娴儿,观察她的内心。”
阮云映迟疑,“她……还没有许人家?”
世间女子十五及笄,十六嫁人都不算早了,那个裴娴看起来长相并不同她们这边的人,高鼻深目,琥珀色的眼睛,看起来也有十七八岁了。
“没有,”季如钰叹了口气,想到前几日裴娴还动手打了一个欺负妇女的老赖,还被人传的风言风语,头更是大了,说话的兴头都淡了些。
“她那模样,以后可不好找。”
忽然,一道嘀咕的声音响起在众人耳中,尤显突兀。
话一出口,许若简自己先被吓了一跳,刚才还说得兴起的两人怎么都没声了,反而显得他的音量格外大。
“公子这话不太妥当。”季如钰心有不满,“娴姐儿……昨日还有人想要上门说亲呢。”
许若简瞪眼,“她……还有人上门说亲?”
“嗯?”裴娴正好这时已经端了一个木托盘从厨房走出来,刚巧听到了他的话。
她把木托盘中放着的三盘凉菜端到了木桌上摆放好,然后把木托盘竖着一撑,直接扭身站在了许若简身前,不屑道:“你一个白斩鸡都有人喜欢,自然有人追求本姑娘了。”
许若简本来还不想当着人家嫂子的面和她抬杠,可听对方竟然叫自己白斩鸡,他忍无可忍,腾地站起身,用身高压迫她,“你说谁白斩鸡?!”
江初璟离他最近,见他生气,想了想,拿起木墩走远了些。
裴娴歪头,见他不服这个称呼,有些不理解,但她没说话,只是抬着头,然后在许若简目光的瞪视下,轻轻抬起自己不大的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就这样,缓缓给他强制按坐了下去。
阮云映并没有见过她打人的模样,但也被她此举惊住了,毕竟谁都能看出许若简按在木桌上那泛白的手指和挣扎时颤抖的身体。
江初璟见状,默不作声离阮云映更近了些。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只有许若简一个人受伤了,他震惊地坐在那,逼视人的目光悄然崩溃,也不知是不是受到刺激太大,眼中竟有红意蔓延。
“好了娴儿。”季如钰知道他们这些公子哥最要颜面,被人这样按了回去,一会儿该红涨了。
“哦。”裴娴嘟了嘟嘴,但手上听话放开了。
她没当一回事扭身,还和自家嫂嫂分享一下笑闻,“嫂嫂,对面卖豆腐的人竟然喜欢这个弱鸡,真是笑死我了。”
“我……你!”许若简哆嗦着指着她,“你这样的,以后还嫁不出去呢!”
季如钰却像没听到他的话,好奇问小姑子,“你是说任雪?”
“是啊,”裴娴伸出两个大拇指,用其中一个大拇指靠在了另一个大拇指上作柔弱状,捏着腔调学道:“娴儿,你误会许公子了,你若是真想动手,那便先打我吧~”
她这话,说得俨然是和许若简第一次见面时碰到任雪的情况。
“你!”许若简又羞又气道:“君子不议人口舌,你这人可不能乱说,回头坏了任雪姑娘的名声!”
他怒气中还能说出这,季如钰倒是高看他几分,起码这方面是个君子。
“好好好,”裴娴敷衍他,转着托盘回厨房去了,边走还边乐滋滋道:“若你们真的在一起了也不错,这样就不用见到任雪那个祸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