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与我共白头 第37章 第 37 章

南街最好的酒楼叫做循环客栈，就在这条街上的最南边，从几人现在身处的位置往那里走，要经过大半条街面。

一路上，阮云映都没怎么说话，只有江初璟和许若简时不时的交谈声伴随着他们这一行。

路越往南走，越出乎阮云映意料，这渐渐眼熟起来的道路，瞧着正是通往裴家肉铺的地方。

她侧头注意着，果然，离摊位还有一段距离时，她已经看见了那高悬的幌子摇曳着。

离得渐渐近了，嘈杂的声音也听得越来越清楚，如华了解她，已经随着她的步子停了下来，朝人群里观望着。

“怎么了？”江初璟注意到她们的动作，也止住步子和许若简停了下来。

听着里面争吵的声音，阮云映的眉头蹙起，她思索了一会儿，掩鼻低头，竟是想朝人群中走去。

她这样反常，江初璟虽然不解，但身子却已经挡住了她的身边，注意着不让旁边的人们挤到她。

被挤开的人们不满嘟囔着，但好歹是让了让身，让他们顺利挤到了最前方。

刚一站稳身子，还没见到人，就听到里面的叫嚷声。

“裴屠，老子今天就和你明说了，今儿不把事情给我解决好了，你就别想再卖出肉去，更别想收这摊子了！”

裴屠？

阮云映心中默念这两个字，目光已经朝着摊位里面横扫过去。

隔板内的男人低头，如同没听到声音似的，拿着浆洗干净的白抹布擦洗着自己卖肉的板子，动作不停。

他这样风轻云淡的姿态更是惹怒了武闯，满身横肉的壮年男人指向肉摊前那个躺着的老人，声音洪亮道：

“我叔公年纪这般大了，你竟然没有丝毫仁厚之心，不说街坊邻居少收点银两就算了，还弄隔夜肉卖给他，现在好了，老头子的命去了半条，你说怎么赔吧！”

裴屠并不想和这样的人纠缠，但裴娴是个暴躁脾气，听有人这样厚颜无耻，早已忍不住了。

“赔？”她一把扯下身前围裙扔在案板上，单手插腰道：

“我兄妹二人做生意自来问心无愧，现在天热的和烧水葫芦样，我们家更是不卖隔夜肉，要不是今日被你捣乱，摊子上的肉早已经卖完了，我们没让你赔就不错了，你还在这说三道四！”

几人争吵的声音洪亮，许若简在人群中抱起手臂，看的幸灾乐祸，“裴家踢到钉子了，让他们天天仗力欺人，这下好了，狗咬狗有得看了。”

江初璟想到前几日阮云映和他说的话，已经猜到了几分，觑了觑妻子的脸色，“慎言！”

许若简悻悻不再说话，专心看起来。

武闯见是裴娴出面，语气好了些，可还是道：“不是我找人诬陷你们，昨日早间我叔公来这里买肉，可不止一人看见了。”

裴娴先是朝地上的老人看了一眼，见他虽然拧着眉蜷缩着，可也不像将死之人，也明白为什么自家哥哥不急了。

“这老爷子是来我们家买过肉，但我们家生意本就供不应求，你们就是想有隔夜肉买，从我们这儿也买不到，这件事可是街坊邻居都知道的！”

武闯见她牙尖嘴利，干脆弯腰从老者身上掏出一个油纸包着的生猪肉扔到摊子上让大家伙看。

油纸包已经不是密封着的了，边上翘起一条缝，从缝隙里看，依稀能看见隐隐发绿的肉块和若有若无的酸馊味。

见此，武闯更起劲了，“东西都在这儿了，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直沉默着的裴屠见到这块猪肉，总算抬了抬眼皮，放下了手中抹布。

他取过长杆，挑开油纸包，把整个猪肉暴露在众人面前，然后淡淡道：

“先不说肉已经腐烂到这个程度，至少放了就有三日。单昨日，你叔公在我这买的是肥肚，你今日拿过来的却是红肉，这足以证明不是从我这拿的了。”

武闯一愣，不相信他一个粗人，竟能注意到这些细节。

裴娴见自家哥哥直取要害，也跟着道：“你们自己家就是卖肉的，既然这位大爷是你叔公又岂会不照顾自家摊子，怎么会来我们这里买肉把钱给外人赚，我瞧就是你看我们家生意好，故意来闹事的！”

这话一出，摊子前围堵的人们也纷纷嘀咕起来，瞧那神色，颇有赞成的意思。

眼见着言论不向着自己这一方，武闯急了，他虽然本来也没打算做这栽赃嫁祸的事，但事已经出头，今日不把这事情处理好，以后也影响他自己的生意。

直到此时，他才有些懊恼不应该一时热意上头，听那女人的话。

躲在人群观看的武夫人见自家丈夫卡壳，不由急上心头，“当家的，此事不是豆腐铺子任雪姑娘同你说的吗？你快问问任雪是不是这回事！”

听到她的话，武闯犹豫。

裴娴却忍不住了，拨开人群朝对面的豆腐铺走去，“又是她！”

任雪没有在屋里坐着，而是在门前探头，一见裴娴气势汹汹的朝她走来，顿时吓了一跳，“娴儿，你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了你心知肚明。”裴娴抓住她的身板推搡着往自家铺子走，旁的不愿同她多说。

直到把任雪推到众人面前，裴娴才当着大家伙的面问质问她，“武家叔公腹泻难止和我家有什么关系？”

一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任雪有些紧张，目光闪烁道:“娴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还在装？”裴娴被她气笑了，“不是你和他们说，武叔公是吃了我们家的肉才会如此。”

任雪闻言吃了一惊，“娴儿你怎么会这样想我？难道……”她看向武闯，眼神犹豫，“是武大哥你说的？”

“没有没有！”武闯连连摇头，生怕她看轻了自己。

一直处在人群中的武大嫂见自家男人这不争气的样子，满脸带煞从人群中挤出来，怒道:“好你个不要脸的小娼妇，当街就和我家男人勾眉搭眼上了！今个儿一早是不是你来我家买肉，把这件事同我家男人说的！”

任雪被她骂了一顿眼圈有些发红，委屈地低下头，心里暗骂武闯没用，怎么把这婆娘带来了。

“姐姐你可能误会了，”任雪眼中晶莹，小心翼翼道:“我只是见武叔公没有在你家买肉，反而昨日在裴家买了肉，所以今日才好奇同武大哥一说，并没有旁的意思。”

“谁是你姐姐！”听到她的称呼，武大嫂如同炸了毛的猫跳了起来，伸手指道:“我家男人这辈子都不可能把你纳进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眼见着她们二人起了争论，裴娴拿起砍骨刀，砰的一声剁进木板里，“够了！你们之间的事我没兴趣掺和，赶紧把钱赔了给我走人！”

“赔钱？赔什么钱？”武大嫂一愣，不明所以。

“毁坏我们家名声，赔五十两。耽搁我家今日的生意，肉明日也不能卖了，赔十两，一共六十两！”

这么多？！

听了她的话，武家一家全都瞪眼，连任雪也咬紧了唇。

“对了，”裴娴怀抱起双臂，慢悠悠道:“是一户赔六十两。”

听到她这么明显的暗示，任雪慌了。

如果是武家，卖肉来钱快，这个钱他们也能拿得起。可自己家只是做个小本生意，平日卖卖豆腐干子这种，东西本来就便宜，挣的利钱也就更少了。六十两，她们娘俩忙活一整年也拿不出这些钱。

当然更重要的还有一点，如果这个钱真的赔了，那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爱嚼舌根的毛病就要传开了，无论如何她也不能担这个名声。

听着众人低估着的碎语，任雪脑中急转，已经弄清了在她来之前的一些事，想了想，她道:

“武大哥拿出的这块肉可能真的不是你家的，但这也并不说明武叔公没有吃过你们家的肉，毕竟他昨日买肉的场景大家都看到了。”

“哦？”一道好听的声音忽然从店铺里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雪儿姑娘的意思，是认定这位叔公腹泻与我家有关了？”

听到她的声音，任雪先前还算淡然的神色才渐渐变了，她抬脸，有些紧张道:“季姐姐今日怎么在店里？”

季如钰莞尔，“闲来无事就过来看看了。”

又似回应她的话，笑着道:“不过如刚才武大嫂所说，雪儿姑娘可莫要叫我姐姐啊，雪儿姑娘就称我为裴大嫂吧。”

季如钰少有露面，街坊邻居这么多年，见过她长相的都不算多，她声音柔和，又笑语，许多人就对她印象好了很多。

任雪见她几句话，就把话题拉走了，也是知道她厉害的，便转念去扶武叔公，意味不明道:“叔公，您是不是吃了肉，现在难受的紧？”

武叔公艰难点头。

任雪见他应了，心中一喜，忙想要一锤定音，招呼着道：“武大哥，您要不要把叔公先带去医馆看看？”

“慢。”季如钰打断她，“我瞧这位老人的样子已经像是服过药了，像他这种症状不易挪动，还是让他先躺在这里吧。”

“不过我有一个疑惑，”季如钰不解，“雪儿姑娘称他是吃了肉才会腹泻，在座诸位是否有人见到这位老人吃的什么肉？又是谁家卖的肉才会如此？”

任雪为难，“武叔公节俭惯了，舍不得吃些好的，只有昨日有人看见他在裴大哥的摊子上买了些猪肉，所以大家伙才就想着……”

“原来是这样啊，”季如钰明白了，“可我们裴家做生意自来讲究诚信，现下又发生如此的事，不若，我们请县衙里的仵作大人来吧，他们有法子能验清这些。”

裴娴听得眉开眼笑，赞同道:“好，嫂嫂这个法子好！”

听到要见官，武家以及任雪都有些傻眼了。他们不过是想给裴家摸黑些，也没想要弄这么大啊。

“这点小事……”任雪心虚。

“诶，”季如钰不认同，“人命关天的事又怎能是小事？只是我听说官府办案，等他们查得水落石出后，诬陷人的一方要选良日在官府前受刑，女子拶刑，男子杖刑，并处罚银。”

她说的条理清楚，让旁边百姓们听得清楚。为民者，他们骨子里都是怕见官的，遇到事了能避就避，宁愿出些银子也不想闹到官府去，倒是还不知道有这一项刑罚。

拶刑，任雪听着就心抖。

“裴大嫂以前真不愧是大官的女儿，知道的就是比我们普通百姓多。”

她说的话像是称赞，可其中的意味就深长了。

果然，首当其冲的武大嫂就不愿意了，“那不行！哪怕我们只是普通老百姓，也明白官官相护的道理。你这女娘，既然是大官的女儿，那官府里的人肯定偏心你。”

是啊。

围观的百姓也点头，不过没有一会儿，他们显然又想起了别的事。

一名青年迟疑着，“以前是大官的女儿？那意思现在不是了？”

“不会吧！”青年旁边另一个人微张着嘴，也吃惊，“能被褪去官家外皮的，不是抄家就是流放，这样家的女眷……”

可没有什么好下场啊。

一时间，围观人们的眼神皆是闪烁起来，原本还感叹裴家大郎好运气能娶这样婆娘，现在心里都变了味道，连看向季如钰的眼神，都一个个轻浮起来。

裴屠抬眼。

他是男人，一眼就看出这些人想到了什么，多年来沉稳性格这一刻不由怒从心起，他低头，缓缓脱下身前围裙，小麦色的皮肤绷紧，暗中鼓胀的手臂如老虎一样蓄势。

一只小巧的手掌轻拍上他的后背，安抚着他。

季如钰摇摇头，这些事，本来也就藏不住。

她暗中吸了一口气，扭过身，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忽然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原先还是打嘴仗的人忽然变了，一道高挑身影竟然直朝任雪而去，三两下抓住她扇了起来。

‘啪啪啪’巴掌的脆响声不绝，直打的人愣在那里。

等任雪从刺痛中反应过来，已经挨了数个巴掌，她挣扎着脱离开以后，再见到来人的长相明显愣在了那里，“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