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你有个表哥在朝中任职?”
“表哥?我还有当官的表哥?”凝霜一脸困惑,“我怎么不知道?”
“可我听说,是他自己承认的。”周子云也是道听途说,“好像是中郎将贺欢,今年的武举状元,圣上亲封的四品官员。”
“不可能。”凝霜哭笑不得,“我一个驱逐出宫的人,四品官员也没必要跟我认亲啊。”
若她还是公主,倒还能理解。
可现在自己无权无势,连名声都败了,与自己认亲除了丢脸,什么都得不到。
“我也是听旁人说的,跟你随口提一下。”
周子云边说边送她到门口。
“出宫了照顾好自己。”
她道过谢,便被人指引着前往宫外。
离宫的路上鲜有人烟,偌大的皇宫里,似乎只剩她与引路的宫人。
鸟雀站在蓝色的琉璃瓦屋顶上,看着视线里穿着素衣的女子步伐轻盈。
凝霜缓步走在宫殿外的细墁花斑石上,扫过白色的玉石栏杆,精雕细琢的青石基台,只觉这宫里的一切都是令人生厌的。
秦凝霜的记忆里,宫殿就是一个华丽的囚笼。
而现在的许凝霜,对自己被驱逐出宫的事,也只觉得如释重负。
她只觉得这么长时间以来,从未如此惬意过。
她不用再回来了,也不用再回道观了。
“娘娘,娘娘您冷静一点。”
凝霜身后传来宫女急促的声音,步伐似乎也着急的往这边赶来。
她转过身,就看到一位妃嫔打扮的中年女人,满脸怒意的朝自己快步走来,身后跟着一脸担忧之色的宫女。
她不太记得这妃子叫什么了,但在记忆里,她似乎是先帝时期最不得宠的妃嫔。
那女人的神色像是恨急了自己,仿佛与她有血海深仇一般。
凝霜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过她,人也本能的警觉了下。
看她朝自己走来,还是先恭敬的冲这位妃嫔见礼,然后余光中注意到猛然抬起的手。
察觉到对方似乎想打自己,凝霜一把抓住了那中年女人的手。
“你......”
女人的神色愈发愤怒,连带着呼吸似乎都不太顺畅起来。
“娘娘有话还请直说。”
凝霜不卑不吭的看着她。
“敢问凝霜是哪里得罪您了?”
“不愧是许宣的好女儿,有其母就有其女。”
女人因发怒,身子微微颤抖着,连说话都带了些颤音。
“长了一张勾人的脸,让男人不能自持,活该被歹人破了身子。”
身后的宫女吓得捂住了嘴。
她也没想到主子会口出如此粗鄙之言。
凝霜皱了皱眉头,也不想再压着火气。
可正欲开口,却因她后面的话禁了声。
“你身子变下贱了,圣上就下旨让我唯一的孩子去和亲。”
她神情悲怆。
“我养宁儿十五年,视她为珍宝,她却要永远离开我了。”
女人越说越难过,眼里开始溢出泪水。
凝霜缓缓松开她的手腕。
她的胳膊刚被放开,就再次来了脾气。
“贱人!你还我女儿!”
女人一巴掌狠狠扇了过去。
她用力太猛,以至自己都有些摇晃。
凝霜也被这一巴掌挨得有些踉跄。
受完她这一下后,她没有反抗,冲她再次见礼后,一言不发的往宫外走去。
但女人似乎仍气不过,仍一副想追上前去再打骂她一番的架势,只是无奈被身后的宫女硬生生拦下了。
“娘娘不能再打了,她毕竟被陛下授予了乡君,不能不顾陛下的颜面啊。”
眼看自己被拦的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对方缓缓走出宫门,女人开始跪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冲凝霜大喊着。
“许凝霜!你以为你在宫外有乡君的封号,别人就会敬你爱你吗?”
女人无所顾忌的骂着。
“你失了清白,只会让男人轻视你,让女人瞧不起你!”
她神色愈发恶毒。
“男人只会觉得你更唾手可得,他们只想上你的榻,却不会娶你,这就是你的命!”
凝霜停下脚步,缓缓转头望向她。
女人以为她会恼羞成怒,至少会有所反应,可她却只是一脸漠然。
“娘娘,我比你更了解男人。”
她语气平淡的回道。
自己还是常梦的时候,她一方面享受着漂亮带来的优势,一方面也因它困惑。
有些男人,面上看似平和的注视着自己,脑海里却并不安分。
上位者里,也会有人借着自己的权力,想尝试着动手动脚。
她早早就看明白了这些,学了防身术,只为多保护自己一点。
如今自己来到这里,为了赌一把,做了有违观念的事情,也活该被人轻视,被人瞧不起。
那个占了她初次的男人,也定是这么看自己的吧。
“我不在乎你们怎么看我,也不在乎有没有人娶我。”她神色淡然,“说到底,我只是想拼尽全力,好好活下来罢了。”
说完这话后,她不再回头,径直走出了宫门。
余下的,只剩宫墙内女人的悲嚎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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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霜没想到,秦墨不止给了她乡君的封号,也给了她一个较为体面的生活。
宫外一处较为敞亮的宅邸,几个安分听话的仆从,以及算是中等富户百姓家的月例供奉,至少日常生活无忧了。
先是鞭子再是糖,帝王的心思真是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凝霜住进去没多久,便要动身前往金陵。
天子下旨,因母亲背德之事,便将许宣的灵柩从皇陵里迁了出来。
母亲名叫许宣,是金陵人,也是商户之女。
如今,凝霜只能在她的老家金陵将这副枯骨重新安置。
她在去的路上便给母亲的娘家人写了信。
许宣双亲已经去世,金陵只剩一个姐姐名叫许绵,嫁给了姓张的富商人家。
信里她说明了迁坟之意,也拜托他们,如母亲因过错不能入祖坟的话,还需劳烦他们帮忙找个风水宝地,凝霜自己出资来安置母亲。
金陵距离业都有好几天的车程。
逝者为大,凝霜不愿耽搁,收到旨意后便带着一个婢女及车夫,动身往金陵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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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欢按照惯例,中了状元后便向朝廷请了回乡假,回金陵祭祖。
他父母双亡,也没什么常来往的亲戚。
可这次自己做官的消息一传出来,金陵一位叫许绵的远亲便早早派人写了书信联系,希望他回金陵后来张宅做客。
贺欢只是许家的远房亲戚,做官前与许家并无任何联系。
或者说,从未有人在意过自己。
他回家的排场甚为低调,只带了一个车夫,就这么上路了。
等快到金陵时,马车好像不动了。
“出什么事了?”
贺欢坐在车里低头看着书本,问车夫话。
“主子,前面有马车挡了道,困在路上了。”
金陵昨日刚下过大雨,如今是淋淋的小雨。
地面泥泞,贺欢的车夫看到前面一辆马车陷在泥里,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他看那马车后面带着一辆灵柩,想从中脱出更显困难了。而车夫心急如焚的推动着马车,却始终撼动不了它。
无奈之际,一个穿着浅色素衣的女子带着婢女下了马车,与他一起试图将车轮从泥泞里推出去。
那女子也被累的够呛,最后只能撑着腰喘着气,四下张望着。
她回头便看到了贺欢的车夫,神色一亮,急匆匆的朝这边走来。
“劳驾这位大哥。”
贺欢坐在车里,却没想这声音如此耳熟。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掀开车帘的一角,等看到女子面容后,神色还是微微一愣。
果真是她。
她累的气喘吁吁,头发看着也有些松散,小雨粘在脸颊边的发丝上,无端生出了些娇魅感。
两个月没见,贺欢没想到他还是记得对方的声音。
看着细雨蒙蒙的天色,贺欢又想到了她受鞭刑的事情。
也不知她背上的伤好了没有,淋了雨会不会发痒发疼。
贺欢虽心底有了这些问题,但还是放下了车帘,似乎已经下定决心,不想再与她有任何瓜葛。
凝霜对贺欢的车夫说道:“我们的马车陷进去了,能麻烦您下来帮帮我们吗?”
车夫犹豫的看向马车里的主子。
毕竟车后面的灵柩不是什么吉利的东西,但这女子真是生的貌美,让人心存怜惜。
贺欢隔着车帘淡淡回道:“去吧。”
“多谢二位。”
凝霜双手合十,笑意盈盈的看着车夫,未留意这赶车的小伙耳朵都因此红了起来。
等到二人走远了,贺欢本想掀开车帘看看情况,却还是让自己停了下来。
到此为止吧,不要再与她有任何牵连。
做出这种欺瞒之事,贺欢都不知道该佩服她勇气可嘉,还是该说她拖自己下水。
想到此,他终究还是轻叹了口气,认了。
他坐在车里,静静的等着他们忙完后,便各自启程。
“主子,忙完了。”
车夫回来刚传完话,贺欢便又听到了她的声音。
“多谢大哥帮忙,还想像您打听个事。”
凝霜不太熟悉路况,也不想再走弯路了。
“城里富商许家,您知道怎么走吗?”
车夫摇摇头:“这个,我们也不太清楚......”
“姑娘跟着在下的马车,便会到张宅了。”
马车里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
凝霜只觉得着声音好听又有些熟悉。
可就是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
车夫一脸纳闷的看向车帘里的主子。
公子跟张宅是什么关系,不是要去祭祖吗?
“跟着我的指令走吧。”贺欢冲车夫安排着。
车夫不敢多言,只能老老实实上了马车。
“多谢公子。”凝霜冲他见礼,“有劳公子带路了。”
她感觉这人是好心的,但有些高傲,到现在都在车里不见人。
凝霜留了心眼,跟着马车走的时候,也盯着地图,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地,没有碰到歹人。
贺欢也没想到自己竟是一错再错。
他不明白自己刚才是怎么想的,突然间就改了主意,还要送她去张宅。
但他觉得一切还是来得及的。
等送她到了张宅,自己就不下去了。
可到了张宅门口,贺欢还是隐约明白了自己的动机。
他是有些不甘心的。
他听到她的声音便知道是她,可她却似乎对自己没了印象。
当真是把自己忘了个干净,把自己当工具了吗?
或许就是这种不知缘由的在意,贺欢终究没有按照理智的选择,一而再再而三的与她接触着。
凝霜到了张宅门口,下车后神色里满是感激:“多谢公子指路,那就在此别过了。”
贺欢坐在马车里,轻轻笑了一下。
我没忘掉你之前,你却忘了我,我不允许。
“姑娘会错意了。”
车里的人语气里带些了莫名笑意。
“在下正好也要来张宅拜访,顺路罢了。”
贺欢站起身,掀开车帘,带着有些挑衅的神色望着她:“又见面了。”
凝霜看着这男人下了车,一身玄衣,着装简单却体面,衬得愈发英俊。
她愣了一小会,才彻底将他与之前山洞里那个粗布衣的男子重合了。
怎么是他?
凝霜下意识的捂了捂小腹,感觉身体深处条件反射般的又隐隐作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