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霜瘪着嘴不说话,听到对方轻飘飘的补了一句:“嘴上光会逞强。”
她瞪了贺欢一眼,直接将枕头缩进了一半距离,大大方方的重新躺下。
“还不是因为你睡相不好。”凝霜望着帷顶,借口嘟囔了几句,“把人当抱枕用。”
“是吗?”贺欢摆出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表情,神色淡然,“既然是夫妻,就请夫人多多包涵。”
凝霜有些后悔开了这话茬子,又说不过人家,便转身背过去:“熄灯吧,睡了。”
烛光暗去,凝霜困意很快袭来,脾气也消了很多,慢慢睡了过去。
她早上不知道做了什么梦,猛地惊了一下,便早早醒了。
凝霜转过身子,看了看屋外,天才微微有了一点亮意,眼前人的轮廓也被光线照了出来。
她之前一直习惯睡在塌的最里边,很少与贺欢挨得这么近,现在伸伸手就能够到对方。
眼前人还在睡梦中,英俊的轮廓很合自己心意。
凝霜看着他安静的睡脸,眼睛又鬼使神差的往他身下瞟了一眼,接着又慌忙的收回视线。
这不好好的嘛,这么早的天都这么精神。
凝霜神色难堪了下,心里也愈发不解。
想到王莞的说的那些羞人话,凝霜脑海里开始不受控制的浮现想象出各种场景。
全是王莞与贺欢的。
她虽只经过一次人事,但常梦的时候接受的信息本就多了些,想起来便无法控制的肆无忌惮起来。
然后,又开始膈应自己。
贺欢就算真的不行,但肯定是与王莞发生什么了。
或许是因为喜欢,才会与对方有些什么,王莞也才会说那些话。
她一边宽慰自己,谁没个过去,尊重他人喜好。一边想到自己的丈夫,愿意与别的女人有什么,却在自己面前光明磊落的像个君子,还是有了些憋屈的感觉。
她以前对自己很有自信的,可在贺欢面前,感觉自己脱光了他都不会瞧一眼。
一种挫败感油然而生,凝霜难以控制的叹了口气。
本在入睡中的男人,被她这声叹气些微扰了一下。
贺欢有些倦怠的睁开眼,看着凝霜用一种他说不上来的神色望着自己。
凝霜看到贺欢突然醒来,人还沉浸在打击中不可自拔,便直言问了一句:“贺欢,我好看吗?”
贺欢不明所以的望着她,听她继续不依不饶的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贺欢突然想到,那晚她梦里问的那句,你是不是喜欢我?
男人神色清明了一点,照例遮掩住心思,装作迷糊的样子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凝霜现在本就离他近了很多,贺欢一伸手就能把人搂到怀里,让她猝不及防。
她想挣扎,却又挣脱不开。
“喜欢好好睡觉的。”贺欢语气里故意多了些不耐,“天不亮话真多。”
凝霜刚好头贴着他的胸口,挣又挣不开,只觉得自己又被当了抱枕。
想到这是自己第一次在榻上被男人拥入怀里,她心里不受控的乱了起来。
可这男人却光顾着睡觉,如柳下惠般坐怀不乱。
凝霜愈发挫败起来,不爽的闭上眼,任他抱着,心里却不爽的骂了句。
太监贺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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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都郊外的一处铁坊里,何瑞在坚硬的土层上新搭建了一个炉基。
炉体不大,是在地下挖的缶形炉膛,表面涂上了一层耐火泥,炉门向西。
炼炉里放满了生铁,随着在熔池中的高温不断加热搅拌,慢慢的生铁变成液态,又或是半液态的样子。
紧接着通过鼓风的作用,在某个由他判断的微妙节点里终止炒炼,进行出炉,然后开始精密的将铁锻打成器。
何瑞不满意他用新方法做出的刀。
虽然这样的兵器在外面,甚至在宫里看来,已经是精品,但见识了那把外域来的刀后,他清楚的知道这里面还是有差距的。
他锻造的新刀,在与那把鲜缅刀对打百下后,毫不留情的被劈成了两段。
凝霜来到铁坊时,看着何瑞盯着炼炉思索着,旁边是那把劈成两断的新刀。
“你这刀做的不错。”凝霜接过来看了看,称赞道,“跟宫里天子的宝刀有一比了。”
“还是断了。”何瑞喃喃自语,“哪里出了问题呢。”
凝霜问了何瑞现在锻造的方法,也觉得这人是有本事的。
她印象中,何瑞的方法,像是以前自己在书里学过的炒钢法。
炒钢法是将铁变成钢的一种做法。
它可以提高兵器的硬度,却因为温度控制不够精确,加热和冷却的过程不够均匀,生产出来的钢稳定性会受到影响,质量也容易不稳定。
“如果我们不只加入生铁,而是将生铁与铁矿石,还有其它金属矿石混合呢?”凝霜跟着记忆想了下,“调整下原料的成分,会不会更好一点?”
何瑞认真的考虑了下,眼睛突然亮了下。
“然后我们把炼炉里的木材换成煤炭,提高它的温度,是不是就能更好的提炼出来?”
何瑞陷入深思后,用不可思议的望着她:“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凝霜干笑了两声:“我随便说说的,只是瞎猜,觉得生铁跟熟铁在一起加热的话,是不是能让熟铁更好的变成我们需要的材质,这样一来也更方便跟残渣分离。”
凝霜看何瑞一句话都说不来,以为他没听明白,就再解释了下。
“比如说,我们把熟铁放到炼炉里,将生铁板放到炉口上面,通过煤炭的高温,当生铁板融化的时候,让炉内的熟铁不断搅拌,均匀的与生铁混合,这样是不是材质会提炼的更精准,铁和渣也能分离出来。”
凝霜接着记忆干巴巴的说着。她只知道这是明朝一种升级的灌钢法,通过这样的操作,既可以做到好的渗碳,又能产生杂质少,成分均匀的钢材。
但她并不是专门的铁匠,只知道过程,细节仍需再琢磨。
凝霜看何瑞已经不说话了,只是直愣愣的望着她。
“你听明白了吗?”她再次跟他确认。
只见何瑞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吓得凝霜往后退了几步。
“谢许老板赐教!”
他满面红光高兴地冲她磕了几个头,兴奋的说:“我有想法了,我知道怎么做了!”
然后自顾自的又赶紧忙活起来,完全无视了身边人。
凝霜很意外他的反应,也庆幸这人能理解她的想法,能将这一切再实践出来。
“那你忙吧。”凝霜习惯了他这种埋头苦干的态度,笑了笑,“我先走了。”
何瑞已经完全听不到她的话,一味忙着手里的事,沉浸在一种新发现的喜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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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时节,业都开始了绵绵细雨。
今日雨势更大了些,路上皆是撑伞的行人。
周子云在回府路上经过一处长巷时,看到了之前曾有一面之缘的安元。
雨势正大,外面人烟稀少,她弯身捡着掉落在地上的几本书籍。
手里的伞不受控的倾斜下来,淋湿了半边肩膀,衣服上也沾了些淤泥。
安元俯身捡书的时候,只觉得脚上更疼了。
刚才路上走得急,也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直接摔到了地上,连人带书都变得狼狈不堪。
安元撑着伞,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脚踝生疼,又被这雨势所困,只能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捡起自己刚买好的书籍。
她快捡起最后一本时,脚踝无意间的拉扯后便感觉更痛了,一时之间连起身都有些费力。
眼前一只修长的手将书缓缓捡起,又抹干净了地上的淤泥后,才递给她。
安元抬头正想道谢,就看到周子云盯着自己的脚踝看:“安娘子脚崴了?”
安元估摸自己是崴脚的症状,周子云弯下身子,轻轻碰了下,就看她脚踝发颤,人也皱了眉头。
简单检查之后,他验证了自己的想法:“是崴脚了,还是别乱动的好,以免脚伤加重。”
他四下望了望,也没看到什么马车,便问了句:“你家是在跟前吗,要不我去联系下你夫君来接你?”
安元坦然笑着回他:“我一个人住,也早已与前夫和离。”
周子云这才明白自己误会了,忙道歉后又望着她的脚伤犯了愁。
“你家在跟前吗?”
安元指了指不远处:“就在那里。”
周子云看了下四处无人,眼下雨势也愈发大了起来,便直言道:“安娘子若不介意,就让子云背你过去吧。”
安元有些为难,就看周子云指了指她的脚:“你这脚伤,至少得休息两三天。再走几步路的话,怕就更厉害了。”
说完,不等安元反应,就蹲下身子催促她:“上来吧,我送你过去,回头再给你弄点药。”
安元踌躇着,看着周子云放下伞,淋湿的脸颊,还是抿了抿嘴,有些拘谨的搂上他的脖子:“有劳周太医了。”
她从未被男子背过,搂着他脖子时也紧张了些。
“那个......”周子云笑了笑,“你松开些,我有些喘不上气。”
安元脸红了一下,这才稍稍放松了下。
雨势绵绵,安元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小心撑着伞,还好书本不多,按他的意思,放在了他背部的空隙中。
周子云一边走着,一边看着这雨势,开始话痨起来。
“这雨真大呀。”
“这家烧饼摊的味道不错,你下次可以试试。”
“那家茶肆也不错。”
安元点点头,一言不发的不敢乱看,总觉得在路上被人背着,难为情的很。
“你回去后,别自己干活了,回头把我府里的丫鬟带一个过来,顺便让她给你送药。”
“这个,太麻烦周大夫了。”安元终于开了口,“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女人家一个人生存不容易。”周子云叹了口气,“像许乡君那样,挣钱能挣到不看人脸色的不多,大多数女子若没娘家倚靠,丈夫再是个不靠谱的,就难的很了。”
感觉到脖子间安元的手又紧了一点,周子云想到她和离的事情,猜她也是吃了苦的。
“我刚才的话安娘子别介意。”周子云没有了平日的嬉笑,声音也低了些,“我娘拉扯我长大,我看的清楚,所以有感而发。”
“周太医说的对。”安元轻声回应,“女子是难一些,但撑过去,像您母亲那样有您这样懂事的孩子,至少也算一种欣慰了。”
“我娘命苦啊。”他摇摇头,“熬走了我那个不靠谱的爹,儿子好不容易有了点出息,身体就开始撑不住,没享几年清福就走了。”
安元看着眼前这个平日眉眼带笑,乐观的人,第一次觉得他的背影是落寞的。
“所以我挺烦一些男人的。”他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自己没什么本事,还在家里为所欲为,当大爷,真当女人天生欠他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才见过一面的人说这些,即使是与他关系交好的许乡君,他也从未提过自己的过去,也从未主动给任何人讲过这些。
“我这人话多,别介意。”他赶紧自己打了圆场,用下巴指了指跟前,“是这家吗?”
安元点点头,周子云便将她放下来,等她开门口将她又背到屋子里。
她的院子不大,布置很雅致,周子云猜她应是娘家有些帮扶,才能有这样的环境。普通女子,单独谋生很少能住的起这样的宅子,哪怕租也是费劲的。
他无意多打探她的**,安顿几句后便还是执意给她先找个丫鬟,渡过这几天。
安元实在拗不过他,道了谢,就看他又撑着伞配药去了。
他回自己府里的时候,经过了一处新开的赌坊。
周子云虽不赌钱,但这赌坊门口看着大气,站在门口的小厮也精神抖擞,便不由多看了两眼,结果就看温子修从赌坊了走了出来。
他看门口那两个小厮的态度谨小慎微,不像是对待客人的,倒更像是面对老板。
温子修看到自己,冲自己笑着点头致意后,便坐着马车离开了。
周子云看着他,心里嘀咕着。
许乡君还开赌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