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露重,正是秋乏的时候。
今天轮到沈恒在二门听差,自三爷成亲以后,这两日都在内帷里陪着媳妇,很少召他们前去伺候,故而多少有些懈怠,这一大早上的,无所事事的沈恒便横躺在二道门旁边走廊的栏杆上打盹儿。
沈恒睡得正香,迷迷糊糊间听到有车轮压过石板的声响,愈来愈近。沈恒心里还纳闷,什么人这么大胆,竟然在内府里用马车。
等等,这车轮声……难不成是三爷的轮椅?
想到此处,沈恒忽的睁开了眼,一个翻身从栏杆上翻下来,扶着帽子连滚带爬地往二道门那里看去。
果然看到沈昌湛自己摇着轮椅缓缓而来,周围竟没有一人跟着。
沈恒被唬了一跳,一个箭步冲到沈昌湛身边,扶住他的轮椅,心有余悸地说,“我的好三爷,您怎么自己出来了?也不使人跟着?若是您有个三长两短,小的怎么交代呦……”
沈昌湛笑着说,“哪里就这么娇贵了?”
言语间,沈恒已经推着沈昌湛进了旁边的廊房,见沈昌湛两手空空的,便把自己的手炉塞在他怀里,笑问道,“三爷亲自出来可有什么吩咐?”
沈昌湛点了点头,说,“是有话问你,阿恒,你可知玲珑坊在何处?”
沈恒回道,“玲珑坊在城西安乐街上,三爷是有什么要买的么?”
沈昌湛从袖带里掏出一副图纸,递与沈恒,说道,“这物名唤攒珠花钏,你速去玲珑坊,照着这个图样将这首饰买回来,多少钱都使得。”
沈恒双手接过图纸打开一看,正是那攒珠花钏的图样,却并不是二姨娘手里的那副,而是沈昌湛凭着自己的记忆临摹了下来,竟是分毫不差。
沈恒将这幅图样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便收在袖袋之中,躬身应下,“小的这就去。那三爷您……”
沈昌湛挥挥手示意沈恒不要管自己,“我去书房等着你,你速去速回。”
沈恒连连称是,一溜烟小跑出去。
沈昌湛在书房里,一本诗经还未翻完,便看到沈恒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
沈昌湛忙问道,“可办妥了?”
沈恒揉了揉脑袋,有些沮丧地说,“小的亲去了玲珑坊,那掌柜的说,这攒珠花钏的确是它们玲珑坊所制,只是产出十分有限,如今所有的都已被各府的太太小姐预定一空了,别说现成的必然没有,就是预定,也得排到三个月以后了。”
沈昌湛思索片刻,对沈恒说,“这样,你安排马车,我亲自去一趟。”
沈恒点头应下,又问,“三爷既然要出门,要不要小的告诉三少奶奶一声儿?”
沈昌湛撸了一把沈恒的脑袋,笑骂道,“这会儿怎么显出你殷勤了?怪不得你没媳妇,我要给你三少奶奶一个惊喜,你这会儿和她说了,岂不是坏了我的事儿?”
沈恒尴尬地笑了,“是,是,小的糊涂了。”
为了掩人耳目,主仆二人吩咐门子不要声张,悄悄地备了马车从后门出府,不肖片刻,马车已停在玲珑坊门前。
沈恒正要抬轮椅下去,却被沈昌湛挥手制止,“不忙,我若坐轮椅进去,也太过扎眼了。我近来身子已是好了许多,也该多活动活动,这两步路还是走得动的。”说着,便扶着沈恒的手,下了马车。
两人慢慢地踱进玲珑坊,果然是声名显赫的首饰作坊,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沈昌湛侧身躲过迎面走来的一位青衣小姐,径直走到柜台处。
掌柜的正在柜台后门拨弄着算盘,见一位衣着考究,气度不凡的翩翩公子向自己走来,定睛一看,认出来这是沈家的三少爷,赶忙放下手中算盘,绕过柜台向沈昌湛作揖道,“沈三爷莅临小店,实在蓬荜生辉,不知三爷有什么需要的?”
沈昌湛见掌柜的已然认出了自己,也微笑着向掌柜的行礼道,“听闻贵店有一件首饰,名唤攒珠花钏,拙荆很是喜欢,掌柜的也知道在下刚刚成亲,往日拙荆于我并没有什么所欲所求的,唯这一个,在下实在不忍让她失望。故而亲来求取,希望掌柜帮我。”说罢,恭恭敬敬的鞠下身去。
掌柜的赶忙扶住沈昌湛,苦笑着说,“老朽上午便见过旁边这位小哥儿,大概也是三爷派他来的吧。实在不是老朽拿乔,只是这攒珠花钏,数量实在有限,我这店里,也只有一位匠人做这个。手头的现货,都已经被各位太太小姐订去了,实在匀不出一件给三爷。”
沈昌湛有些诧异,“既然这钏子这般受欢迎,为何掌柜不多派几位匠人生产呢?”
掌柜的说道,“三爷有所不知,这钏子不过是我玲珑坊内一位匠人学徒闲暇时候弄出来的玩意儿,原本只是为了打发些边角料,不想却意外走俏,虽说这钏子近来颇受欢迎,所用材料却并非什么珍奇宝石,不过胜在新鲜工巧而已。未来什么光景很难说,许是太太小姐们新鲜劲儿过去,也就罢了。论利润也并不大,我玲珑坊百年老店,也不会做那种坐地抬价的砸招牌的事儿。所以暂时并没有扩大生产的想法。”
沈昌湛想了想说,“那,掌柜的能否让我见见这位师傅?”
掌柜的欣然应下,将沈昌湛请到偏厅,着人去后面唤那匠人出来。
一盏茶时候不到,只见一个身着深棕色精干短打的青年掀帘子走了进来,他脸色有些黝黑,两道浓眉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袖口被高高地齐肘挽起,露出一双有些粗糙的大手,细细看去,还能分辨出手上那些细小的伤口。
青年冲着掌柜和沈昌湛抱拳,笑道:“不知掌柜的叫我来有何事吩咐?”
掌柜的先向沈昌湛介绍道,“这便是制作攒珠花钏的匠人,名唤柳志召。”又向柳志召道,“这是沈府的三爷。特为三少奶奶求攒珠花钏而来。”
沈家是旬阳城最为势大的勋贵之家,近来沈家故事不断,柳志召也有所耳闻,听闻沈家三爷身体孱弱如弱柳扶风,为了冲喜,在兄长丧期娶了一个守墓人之女。如今竟然为了妻子亲自前来,可见这沈家三爷对那守墓女颇为看重。
沈昌湛微笑着说,“掌柜的说那攒珠花钏是师傅闲暇之时无意所创,如今颇受欢迎,可见无心插柳柳成荫,师傅如此年轻,称得上英雄出少年。”
柳志召抱拳笑道,“三爷客气了,志召不过是个手艺人,也算不得什么英雄。这攒珠花钏虽看起来精巧,论工艺难度,却没法和坊里的老师傅们相提并论的,只不过是熬眼睛,熬时间罢了。老师傅们不愿去做,我年轻,也做不了那些宝贝,只能做做这个了。”
沈昌湛心中一动,“师傅是说这攒珠花钏工艺并不繁杂?那,倘若一个新人学习,多久可以上手?”
柳志召笑道,“虽说不复杂,也是相比较熟练的珠宝匠人们说的,若是一个一无所知的新人,想做个一模一样的,怎么着也得一两个月的时间才勉强,可两个月的时间,再加上新手可能造成的材料损耗,最后很可能就是分文不赚,委实亏得慌,我想大概也没人愿意做吧?”
沈昌湛却不这么想,他并不指望靠这个赚钱,材料损耗什么的对于他而言更是算不得什么,他所做的一切,无非是博喻兰楚一笑而已,当即向柳志召拜道,“既如此,我想亲手为拙荆做一件攒珠花钏,柳师傅可否教我?”
“这……”柳志召有些为难,只得看向掌柜的。
掌柜的倒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过是富家少爷玩心突起讨媳妇喜欢的主意而已,既然沈家三爷想要以此取悦他媳妇儿,自己当然乐见其成,也能顺便卖给沈家一个人情。
想到这里,掌柜的便笑着说,“三爷想自己动手做,也没什么不可,只是这攒珠花钏的技巧属于我玲珑坊,三爷别往外传就是了。”
沈昌湛哪有不乐意,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便于柳志召约定好学习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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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喻兰楚答应沈夫人帮助程氏协理府中内务,早间请安过后,便随着程氏一同前往程氏的院子里,也没在意往常总跟在自己身后的沈昌湛去了何处。
刚进院门,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粉雕玉琢的小团子便吧嗒吧嗒地跑了出来,一头扎进程氏的怀里。
小团子甜甜地叫着娘亲,正要抱着娘亲好好地撒一番娇,却发现附近有个陌生人,于是怯生生地将头埋进了程氏的怀里。
程氏摸摸了小团子毛茸茸的脑袋,温柔地说,“芙儿乖,叫婶婶,昨儿你们是见过的。”
喻兰楚再次见着小团子,也十分喜欢,蹲下身来,笑着同她说,“芙儿长得真漂亮,婶婶昨天还给过你一个玉佩呢,你还记得不曾?”
沈芙偏头露出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个眉眼言笑间都是温和良善的漂亮婶婶,脆生生地应了声儿,“嗯,芙儿记得。”
喻兰楚笑,“那你还怕我?”
沈芙摇了摇头,将自己的脑袋从程氏的怀里揪出来,一本正经地说,“婶婶漂亮,芙儿不怕!”
沈芙这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逗得众人都抿嘴而笑,喻兰楚也亲昵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程氏将沈芙抱起来交给乳母,说道,“芙儿去玩吧,娘亲和你婶婶还有正事儿。”
不能跟娘亲一起玩,沈芙有些垂头丧气,她仍不放弃地说,“那,等娘亲和婶婶忙完了,可以和芙儿一起玩儿吗?婶婶,你可以和芙儿一起玩吗?”
儿女天伦之乐,喻兰楚上一世一辈子都不曾体味过,那沈芙天真浪漫的模样让喻兰楚心中微微有些发酸,她答应沈芙,“好,待和你娘亲办完正事,婶婶便和你娘亲一起陪你玩,可好?”
喻兰楚暗自轻叹,沈芙命薄早夭,若自己这回重生,能改变她的命运,就算仍旧与沈家纠缠一辈子,也算不枉此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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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