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喻兰楚与程氏一同敲定礼佛吉日,安排好下人们各司其职后,时间已经是日上中天。
程氏客气地留喻兰楚用饭,喻兰楚想着下午还有事儿未曾理清,少说还得再和大嫂斟酌商量着处理,所以也不曾客气,便欣然应下了,但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劲儿。
直到一顿饭吃毕,丫鬟们奉上漱口的茶来,程氏玩笑着和喻兰楚攀谈道,“往日三弟总是跟着你,今儿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喻兰楚这才反应过来,往常如同自己小尾巴似的沈昌湛,已经半日不见身影了。
虽然心中有些疑惑,喻兰楚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笑着说道,“他总该有自己的事做的,老是在内帷厮混,也不是事儿。”
程氏的丫鬟锦祥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小心翼翼的提醒两位主子道,“奴婢上午的时候,看到三爷的小厮沈恒出府去了,三爷屋里的丫鬟婆子们都跟着三奶奶,那三爷现在谁跟着呢……”
一席话让程氏和喻兰楚两个人都吓了一跳,程氏赶紧吩咐一旁侍立着的一位粗使婆子,“你去找找三爷现在何处。”
那婆子也是个得力分得清轻重的人,应诺之后提起衣摆就要往出跑。
“慢着。”程氏又叫住了她,吩咐道,“悄悄地找,不要声张,要是吵嚷起来,我拿你是问。”
知道程氏是为自己着想,喻兰楚向程氏投去感激的目光,如今大家也没什么心思再商量什么家务事了,只好坐在堂中等消息。
尽管重生以后,喻兰楚对于沈昌湛再没有前世一丝一毫的情意,只想着安安稳稳地在沈家做个吉祥物,享受富贵安逸的日子,可她自己知道,自己想做沈家的吉祥物,沈昌湛就是自己的护身符,是半点儿不能出事的。
他身子弱,如今没人看着,若是犯了咳疾,或是有个别的什么三长两短,自己无论如何都担待不起的。
等待的过程总是漫长的,喻兰楚有些焦躁,她有些坐不住了,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走来走去,程氏只好用三弟是个有分寸的人,许是两人多虑,必不会有什么事等话安慰喻兰楚。
也不知等了多久,那婆子终于急急忙忙地回来了,她说道,“老奴找了一圈儿,并没有找到三爷的身影,只是听后门有个小子说,看到三爷的小厮沈恒带着三爷两人从后门出去了。”
听到沈昌湛好歹是有人跟着,两人才算放下心来,程氏说,“这个沈恒,也太胡闹了些,竟敢私自带着三弟出门去,等他回来看我不掀了他的皮。”又笑着和喻兰楚说道,“虽说沈恒这事儿办的有些不着调,但也是个忠心靠谱的,弟妹也不必太过着急的。”
喻兰楚这下一颗心总算放在了肚子里,再略坐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开了。
等到沈昌湛与沈恒主仆二人回到府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暗。
沈恒推着沈昌湛刚走进微安阁正堂,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儿,两边各一溜丫鬟婆子,都屏息凝神默默地站着,喻兰楚面无表情地端坐在上首,手里捧着一杯茶,也不见喝,只看得到茶盏里的热气萦萦升起又消失在空气之中。
“这……这是怎么了,谁惹我的阿楚生气了?”沈昌湛也察觉不对,只好好言好语地赔笑道。
喻兰楚一个眼刀射过来,“谁是你的阿楚?”
沈昌湛被凶得脖子一缩,也不敢回话。
沈恒见势不对,正要蹑手蹑脚的溜之大吉,被眼尖的喻兰楚逮到。
“沈恒,你过来。”
沈恒闻言连忙答应着走上前来,一边默不作声地和沈昌湛挤眉弄眼。
沈昌湛也不停地向沈恒递眼色,暗示他好生回话。
喻兰楚问道,“谁叫你私自一个人带着你三爷出门去的?你胆子竟然这样大?”
沈昌湛也在一旁说,“就是,都怪阿恒,说什么城南的菊花开得有趣,非要带我去看,结果去了什么都没有。”
沈恒惊呆了,就算是卸磨杀驴,也不能卸得这么快啊,但自家爷甩过来的锅,含着泪也得背下去,躬身行礼认罪道,“都是奴才的不是,奴才也是想着爷最近身体好了些,也该多走动走动,呼吸些新鲜的空气,或许好的更快些也说不定。”
喻兰楚哪里看不出沈恒是在替沈昌湛背锅,当着这么多丫鬟婆子也不好直接给沈昌湛脸色看,于是旁敲侧击地说,“就算是为了活动活动,也不该瞒了众人私自去,下次再跟着你三爷胡闹,仔细你的皮!”话是冲着沈恒说的,眼睛却瞟了一眼沈昌湛,沈昌湛只觉得后脖颈一滴冷汗直沿着脊柱滚了下去。
沈恒连声应是。
喻兰楚又道,“你在这儿好好反思反思,不准进屋来。”说罢,便独自回到里屋,嘭地关上了门。
让他反思这话,应该是冲着沈昌湛说吧,否则哪来的不准进屋一说。两边的丫鬟婆子见自己家三爷这幅惧内吃瘪的模样,都掩嘴而笑,又想着好歹给三爷留点面子,便纷纷告辞退下。
一时间屋里只剩沈昌湛与沈恒主仆二人。
沈恒见众人散尽,才有些抱怨地对沈昌湛说,“小的可以替爷背锅,但三爷也该心疼小的。”您甩锅的样子也太过自然了吧,沈恒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
沈昌湛笑道,“好小子,今儿多亏了你,回头我赏你。”
沈恒没好气的说,“您下次少让我背点锅,便是天大的恩赐了。三奶奶凶得很,小的刚才都差点被吓得尿裤子了。”
这话沈昌湛却不爱听了,“休要胡说,阿楚只是关心我罢了,所以态度才有些强硬,往日还是很温柔的。”
沈恒跟着沈昌湛这么久,可从来没见过三奶奶什么时候对自家三爷哪里温柔过,从来都是三爷忝着脸讨三奶奶喜欢的。
他心里暗暗嘀咕,自家三爷不仅惧内,而且还护短,甚至说不好有些受虐心理,可怜一代翩翩公子,竟是被三奶奶拿捏得死死的,如今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更是炉火纯青了。
一时间沈恒又想到些什么,低下声音在沈昌湛耳边说,“三爷,三奶奶不准您独自一人出去,那咱们那个钏子,该如何是好?”
沈昌湛也犯了难,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说道,“咱们出不去,只好麻烦柳师傅下工之后再来府里指导了,你明日好生和柳师傅说,向来师傅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沈昌湛与沈恒两个人脑袋凑在一块儿一顿合计,这时,一声咕噜咕噜的声音突然响起,主仆两人顿时面面相觑。
“三爷,您肚子响了……”沈恒小声提醒道。
“我听到了……”从上午离府到现在,两人不过跟着柳师傅中午吃了两块炊饼而已,腹中早已空空如也。
沈恒想要帮沈昌湛弄点吃的来,可周围丫鬟婆子早就散去了,三奶奶要他俩在这儿好好反思,便是再借给他两个胆子,他也不敢擅自离开的。
“要不,三爷您喝杯茶充充饥?”沈恒提议道。
什么馊主意?沈昌湛揉了揉自己瘪瘪的肚皮,正要叹气,突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他吩咐沈恒站远些,自己摇着轮椅走到内室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
“什么事?”喻兰楚的声音仍是生硬无比,看样子依旧在气头上。
“阿楚,我饿了……”沈昌湛那可怜巴巴的声音透过门传了过来,不必开门,喻兰楚就能想象到他眉毛耷拉着,委委屈屈的模样。
喻兰楚没好气的回应,“你饿了关我什么事?”
沈昌湛语气里委屈之意更甚,甚至隐隐带着一丝受伤,“无事,我就问问你进晚膳了没,我自己饿着不打紧,你别因为生气饿着自己才好……”
半天,屋里也不曾有人回应,沈昌湛叹了口气,罢了,还是喝杯茶充充饥吧。
正当沈昌湛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内室的门突然打开,沈昌湛原本有些颓丧灰暗的脸上瞬间扬起光芒。
喻兰楚看着这只蹲在自己门口,明明饥肠辘辘却仍旧冲着自己笑得灿烂的大狗,终究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她吩咐沈恒道,“去传人摆饭。”说罢,便再度转身进去了。
只是身后内室的门,并没有再度关上。
沈昌湛欢天喜地地跟着喻兰楚进屋去,只留下沈恒一个人在外堂目瞪口呆。
三爷这招,实在是高啊。
不多时,下人们已经在内堂里摆了饭,沈昌湛与喻兰楚相对而坐。
想来这一整天,的确是饿得很了,沈昌湛虽然仍如平时般举止优雅,但吃饭的速度显然快了许多,不一会儿,已经是两碗米饭下肚。
喻兰楚见他这幅模样,也怕他吃太猛了积食,便劝他道,“你慢着些。”一边顺手从桌上暖壶里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沈昌湛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喻兰楚一个劲儿地傻笑,他越看,越觉得自家媳妇嘴硬心软,是个再好不过的人了。
喻兰楚反而被他看得有些脸红,故作生气的说,“你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脸上也有菜不成?”
沈昌湛笑道,“你脸上虽没有菜,却有秀色可餐。”
喻兰楚被他这般突如其来的调戏羞得脸愈发红了起来,撇开了脸,“我不过是个乡野村妇,哪来的什么秀色?你若是吃饱了拿我开涮,那便甭吃了。”
沈昌湛仍旧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情真意切地说,“我心悦你,天地可鉴,无论你如何模样,在我心里都是最美的。你愿不愿意接受我,其实也无妨,我爹说的对,我体弱多病,本就是活了今天没明天的人,你愿意嫁给我,却是我耽误了你,又哪敢奢求能够得到你的青睐呢?只是在我活着的这些日子,你我之间能多留些快活,少些争执,我便心满意足了。”
他脸色平淡,仿佛在说的是别的什么不要紧的家常,可那字里行间的深情款意,又分明做不得假。
喻兰楚无言以对,她不知道如何回应,前世之事仍旧历历在目,她是真的怕了。
可她有时也会想,如果重来一次,会不会真的不一样?她隐隐觉得,如果自己真的一直对这个男人的拳拳真心视而不见,可能真的会失去什么。
喻兰楚叹了一口气,她避开沈昌湛那有些灼人的目光,说道,“你若有心与我长相厮守,便先好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