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把书放在高高的书架上,想去门口看看,她顺着木梯爬下来,这个木梯很滑,她人很小,每一步都要看仔细了,不然很容易摔下来。
脚刚落地,身后就传来一句话: “下次记得穿鞋,赤脚容易着凉。”
声音真好听....像露水一样。
阿狸转身去看谁在说话,却一眼愣在当地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少年的脸庞清秀而优美,几缕鬓发散下来披在眼睛上,却依旧遮不住眼睛里透出来的光,像月光,有月亮住在他的瞳仁里,那是比星光还皎洁的光芒,他一身青袍,骨骼分明的玉手轻轻搭在腿上。
阿狸看呆了去,张着嘴一句话也吐不出来,她在想,这个人竟然比救她的神仙还好看!
她脑子里不断浮现白日里柏露教给她的三句话: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柏露说,他们公子就是这样的人,如美玉一般的君子。
她想,这人和那位公子相比,谁会更胜一筹呢?
沈鹤寒看见木梯旁边随意摆放的鞋,推着轮椅过去,把两只鞋捡起来,小姑娘站在自己面前,呆呆的样子像丢了魂。
他一手拿鞋,一手轻轻拉着她坐到了木梯上,低着头柔声道:“把脚抬起来。”
阿狸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从这个人的吩咐,只呆呆看他捧着她的脚,像捧着什么珍贵的东西一般,轻轻地放进了鞋里,等她反应过来时,耳朵都红了。
女子的脚,外人轻易不得碰。
可再看他,神色无异,反倒是阿狸觉得自己的臆测亵渎了这个人,他这么美好,怎么会有那种龌龊的想法。
见小姑娘呆呆的样子,沈鹤寒伸手一点她的额头:“想什么呢?”
阿狸瞬间打了个激灵,瑟缩着往后退,“砰”一下撞到后面的木梯。
疼痛让她清醒过来,她一个扑通跪倒,羞愧地想钻到地里去。
沈鹤寒笑道:“怎么见了我这般害怕,快起来吧,我只是来找本书。”
他扭动轮椅手柄上的机关,往后退了些,转动方向去往旁边的书架。
阿狸听着轮椅转动的声音离自己远了,抬起头来,那个清俊的身影落进眼里。
他乌发仅以一根玉簪高束,愈发显得脖颈修长,让阿狸想到曾经在林中偶然一见的白鹤,举手投足尽是孤傲风华。
她盯着他的鼻尖出神,沈鹤寒似乎心有所感,转过头来,她猝不及防撞进他清幽深远的眸中。
四目相对,阿狸觉得呼吸都迟了些。
那个少年静静望着她,看了看她身后的书架,他想要的书刚被她放到最高处,他够不着。
于是笑看她,“你能帮我上去拿吗?”摊手,无奈道,“我坐着,拿不到。”
阿狸感到脸上有些燥热,掩饰地低下头,连声道:“好,好。”
她没有犹豫,转身顺着书架的木梯又爬上去,到了最高那一格,小声对着下面的人问,“你要哪一本?”
“右数第四本。”
抽出书,小心翼翼地捧着,阿狸下了木梯,“给你。”把书递给他。
这是本医书,内容图文并茂。沈鹤寒接过书,随意翻动了两页,余光瞥到这孩子在偷摸地瞄这书上的东西,他猜她在看草药图。
把书转了个方向,放到她低垂的眼睛下,“认识这是什么吗”
阿狸看到,一张图下写着两个字——蒺藜。
她摇了摇头,嗫嚅:“我识的字不多,这个我不认识。”有点难过,他一定觉得她很无知吧。
“蒺藜,用于祛风止痒、散结祛瘀,多生长于沙地、荒地、山坡。”沈鹤寒却只是认真地、平淡地讲述着书上的内容,阿狸没敢看他,但听着他的声音,觉得心口润润的,像心上刚下了一场雨。
他没有鄙视她。
“蒺藜。”她小声跟着他念。
沈鹤寒把书倒扣在腿上,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把细碎的额发揉乱了,“真聪明。”
头上的温暖传来,阿狸又觉得自己的心上好像有一只小兔子,带着她的心跳——“蹦哒,蹦跡”跳得欢快,这个比神仙还神仙的人,在夸她,她好开心好开心。
“我走了,你也早点回房,剩下的书明天再收也不迟。”
没等阿狸回答,沈鹤寒就扭动轮椅的机关,转了半圈,向着门外行去。
阿狸看着他愈行愈远,背影最终消失在夜色里,欣喜的情绪转为失落,一双黑亮的眼睛黯淡下来,她忘了问他的名字,也忘了问他住在哪里。
“想什么呢……”她拍了一下脑门,敲醒自己的胡乱念头,这样的人,应该身份很尊贵,他们云泥之别,不必互相认识。
低头,鹅黄的绣花鞋落进眼里,她蹲下去,摸了摸脚踝,上面似乎还有他余留的触感,“该回房了。”
她低声呢喃,空荡荡的藏书阁吞掉她的声音,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当夜,阿狸做梦了,梦里她又见到了那个比神仙还好看的少年,他把她抱在怀里,替她细致擦着脸上的泥污,那个梦真实到,她好像真的闻见一股清香。
第二天醒来,她捂着胸口,怅然若失。
***
雾蒙蒙的天终于因为太阳出来而消散开,阳光让初冬难得的回了几分暖气,连带着藏书阁也少了些许阴冷。
阿狸便趁着这时候,白日里都在藏书阁里看书,这里有光、有纸、有笔、有书,是个学习的好地方。
阿狸想识字,想读书,想下次再见到那人时,能够回答上他的问题。
那一晚的场景,在阿狸的心里埋了种子,虽然她不知道会长成什么,但她清楚有什么东西已经发芽了。
于是每天旭日初露时,廊阁宽大的窗台上就会露出一张稚嫩且认真的小脸,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延伸到走廊的尽头,柏露便是踩着这长影踏入藏书阁,来开始忙碌的一天。
柏露纵容着阿狸的念头,规矩上,藏书阁的东西是不能随便用的,包括纸笔,但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不说,也没人知道。
不过,柏露没料到的是,阿狸学东西的速度快得让她害怕。
“诗经?!你已经在读诗经了?! ”柏露不过是路过窗台瞥了一眼,却是再也迈不动腿了。
她冲过来,看着已经翻了近半的《诗经》,开始怀疑人生。
“你昨天不是还在读《道德经》吗?今儿怎么,怎么就……这也太快了,你读过的可都明白了?可都记住了?”
阿狸咬着笔头,抬头看向柏露不可置信的眼神,她想这有什么惊奇的吗?于是如实道:“看过的有不懂,但是都背下来了。”
拿过那本翻到一半的《诗经》,柏露接连问了十几首长长的诗歌,阿狸全部一字不漏的背下来,甚至包括注解,她又跑去拿来了《道德经》,随意说了书的页码,饶是这样,阿狸背的时候连停顿都不曾有。
“老天爷……”柏露瘫坐下来,看着面前的小孩如同看着怪物,吞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问,“你这半月来都读过哪些书了?”
阿狸转了转眼珠,开始细数:“千字文、三字经、道德经、百家姓、论语、孟子、中庸、大学,就是这诗经还剩半本,再过一个时辰就能读完了。”
圆溜溜的眼珠直直盯着她,柏露觉得自己要陷进这清潭里了,这么干净的眼神,任谁也不会怀疑眼里的真诚。
“你才八岁……阿狸啊,你为何不是男儿身,如此天赋异禀,竟要埋没在此了吗?你简直就是另一个……”
柏露及时收住了嘴,因为她想起的那个人,如今是楚国不能述之于口的遗憾。
那个人也是这样的神才,八岁上朝堂舌战大儒,十岁辨国策,说他博古通今,精晓天文、地理、医术、兵法……连楚王都曾因为他感慨上天偏爱,全天下都说他世无其二,可那风光才持续几年啊,就……
她看着满脸无辜的阿狸,神色变得复杂起来——慧极必伤,已经有活生生的例子了。
她抚上这孩子的脸颊,幽叹一声:“还是女儿身好,平平安安比什么都重要。”
阿狸见柏露一会高兴一会伤心,说出来的话也是奇奇怪怪,她不明白,就像不明白《诗经》里的那句“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为什么一天不见,就像三个月了?难不成写诗这人病糊涂了,分不清时间了?
柏露姐姐又是怎么回事,她可没生病呀。
不过阿狸这半月来学会了一个道理——不明白的就不要再想,越想越不明白。于是她扭过头继续看书,留柏露在那儿独自忧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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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