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虞清鸢将茶盏抛落在地的那几息之间,侯夫人脑海中就已经浮现过数种让虞清鸢生不如死的办法了。
在她看来,虞清鸢此举是不识抬举,也是不知死活。
这些时日她为了幺幺,待虞清鸢已是足够宽容忍耐了,可虞清鸢却是这样狂妄肆意地回应她。她想她,再没有必要忍下去了。
侯夫人待虞清鸢笑了笑,紧接着就令几个婆子制住了虞清鸢的双臂,让她动弹不得。
侯夫人涂染着丹蔻的手指轻轻地从虞清鸢娇美的面庞上滑过,她的指尖犹如一条冰冷的游蛇,让虞清鸢深感战栗。但也仅限于此了。
虞清鸢看着侯夫人,眼中似有笑意,这让侯夫人更加恼火。
她厌恶虞清鸢的冥顽不灵,也厌恶她的死不肯低头的模样。
镇北侯夫人很想用自己的一只手掌,狠狠地掌掴虞清鸢如娇花一般不堪折下的脸庞。但是想了想,侯夫人还是没有下手,因为她以为虞清鸢还不配。
侯夫人冷笑一声,对虞清鸢说道:“你以为你是在哪里?这是镇北侯府,还不是薛氏。”说罢,她也不管虞清鸢的表情如何,神情蔑视地看着虞清鸢。
她只是想告诉虞清鸢,不要说现在虞清鸢还没有嫁去薛氏,即便是她以后成为了薛氏妇,侯夫人照样是镇北侯府的主母,是她理应毕恭毕敬相待的长辈,她这个薛氏妇见了她还是要比她低一头。
随行伺候的婆子听命于侯夫人,攀扯下虞清鸢肩头的一块衣料。老婆子粗鲁蛮横的手扯破了衣服,甚至扒露出里面的亵衣,再接着她们取来一根较粗的银针。
虞清鸢瞬时就知道侯夫人想对她作出什么样的刑罚,想到从前受过这针刑的苦楚,虞清鸢心底颤了一颤,但面上她并不表现出一丝惧意。
此时虞清鸢的笑意从眼底蔓延到唇角,她同侯夫人说:“您还是莫要动我为好。”
侯夫人闻声也不说话,只看虞清鸢如何挣扎。
老虔婆手捏着粗针,在虞清鸢肩头的那一大块皮肤上来回比划,找到合适的位置就准备狠狠地刺下去。
虞清鸢垂了垂眼睛,强忍住恶心,放出声音,恶狠狠地叫停了老虔婆。
“你如何敢动我?夫人是镇北侯府的当家主母,她将我如何我自然是不敢说什么,但是你们一个个小小的奴婢,如何敢伤我?你们今日听从夫人之命伤我发肤,也许这一时一刻,甚至往后的一段时间内我都不能将你等如何。可不日后我就要嫁去薛氏,成为薛氏妇,我的夫君也会是薛氏未来的家主。今日,我受一分一毫的发肤之伤,来日我都是会斤斤计较,待你等定不死不休!”
虞清鸢语出惊人,一时间震慑住三四名正准备动作的老虔婆。
这些婆子们虽长久地跟从在镇北侯夫人的身边,也见过不少内宅的纷纷扰扰,她们更知道虞清鸢的话,仅有三四成可信。
但虞清鸢这时的神情完全像一头被激怒的小狼,让他们不得不惧怕。
婆子们愣了一愣,才满脸凄惶地看向侯夫人。
侯夫人是不在乎虞清鸢的这些妄言狂词,她抬了抬手,示意婆子找位置将粗针刺下去。
虞清鸢心中急切,才将底牌脱口而出。
“明日我将去薛氏赴宴,众人眼前,我若有任何不适,便是镇北侯府之过错。那时恐怕是夫人您,都要为此受薛氏的三分责难。夫人您真的想清楚了吗?真要为了与我置这一时之气。而毁了为镇北侯府,为幺幺谋求的前程吗?”
此番话音一落,镇北侯夫人自然是变了脸色,她忙问虞清鸢道:“你要去赴宴,我如何不知?你莫要为了一时的不痛快就再次诓骗我。”
虞清鸢笑了笑,目光越过侯夫人,落到案桌上静放着的赤金匣子上。
她说:“此匣子内,留有一封请帖。是前几日父亲特意为我送来,也是薛氏独独予我一人的。前几日,我尚未留心于此,因此今日才看到,险些便误了赴约的时辰。”
虞清鸢说的越多,侯夫人看她的眼神便越多一分的凌厉。
她已说到这种地步,侯夫人自然是要去探一个究竟。当婆子从赤金匣子内拿出那封请帖后,请帖绯红的颜色刺痛了侯夫人的双眼。
侯夫人心中叹了叹气,看来终究是她来晚了一步,如果是能早一步再早一步,哪里能容得下虞清鸢对她这般肆无忌惮?
到了这种地步,侯夫人再想追究什么都已是枉然。在侯夫人眼中,虞清鸢从来都不是个正常人,试问世间哪个身在内宅的正常人被她苛责虐待多年,还能维持这样勃发的状态。再者虞清鸢是真的戳中了侯夫人的心结,除了爱女幺幺之外,让她最在意的就是镇北侯的前程。
她是真的会担心,待到明日薛氏宴上,虞清鸢会比身在内宅的所有妇人,疯得都要厉害。
侯夫人忽然冷笑一声,垂手抚摸虞清鸢的耳垂,指尖的力度却并不温柔。
虞清鸢两边的耳垂此刻通红肿胀不止,她还要听侯夫人在她耳边的发问:“既有这样的底牌保身,为何不一早说出来?”
为何不说?虞清鸢动了动唇,最终只是撇开头,让她脱离侯夫人的掌控。
她之所以不肯一早就将薛氏的请帖拿出保命,不正是因为侯夫人对她的步步紧逼让虞清鸢觉得无力喘息。她若真的一早说出,恐怕侯夫人也不会就此作罢,反而会从中作梗让她去不成薛氏宴。
显然,这个时候侯夫人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虞清鸢即便什么都不说,也没有关系。
侯夫人撇了撇手,压住虞清鸢的几个婆子就松开了对她的束缚。
虞清鸢脚下不稳,摔落在地。她卧在地上急急的喘着气,听到侯夫人说了一个“走”字,才浅浅抬头,目送侯夫人和几个婆子离开。
她的手指好巧不巧地搭在了碎瓷上,压出了一道细小的血痕。虞清鸢几乎无视这细微的疼痛,并狠狠地捏着这道伤。
她心中恨啊,怨啊。恨自己无能,怨自己无力还手。
虞清鸢的头发在与那几个婆子的拉扯间,已然松垮凌乱。她晃晃荡荡地戚燊,坐在梳妆台前,她抬头看着那个铜镜中样貌明媚鲜妍的自己。
虞清鸢伸手拂过铜镜中的人影,只欠一双垂泪的明眸,此刻的她便是最清绝旖旎的美人了。
可惜啊,再往后,将终日与她这张脸相对的人已经瞎了,她这副娇弱姿态,又将与谁看呢?
和虞清鸢对侯夫人说的一样,第二日薛氏早早就从府中遣人来镇北侯府,特意接虞清鸢前去薛氏赴宴。
虞清鸢在虞茗雪炽热的视线下离开。
虞清鸢踩上马车,特意顿住脚步,高高遥遥地貌似不经意间朝身后瞥上一眼,仅此一眼就让虞茗雪气急败坏。
她才见起色的病气一下子又冲入胸腔中,虞清鸢眼看着虞茗雪昏厥在地后,才动作轻快地落下了车帘子。
到了薛氏府邸后,薛氏二房夫人在开宴前特命人来引虞清鸢前去杏花小院一坐。
路过薛氏今日将举办宴会的园子,虞清鸢瞧了一瞧,她感到有些失望。原来今日仅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饮宴,并非是虞清鸢想象中专门为她着办的一场相看宴。
不过仅是这样虞清鸢已是满足了,至少在这场薛氏宴会中虞茗雪不在受邀行列,可见薛氏本身待虞茗雪悔婚退婚一事是极反感的。
随着侍婢去往小院,才走进院门,就有一树约莫两人高的艳红杏花树覆下。又恰巧起了一阵风,杏花坠满枝头,在空中簌簌而飞。
虞清鸢被花树摇摆的沙沙声吸引过去,她仰面朝上看了看,杏花颤颤,像是随时要从枝头跌落,虞清鸢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接住,但一切都是她的假想。杏花还在高枝,迎风美丽。
正准备垂眸前行时,就听一年轻男子语气颇为不善地说道:“这仲春之杏与姑娘你,倒是配极了的。”
此话一出,周围哄笑声起,虞清鸢这才惊觉原来此处小院,并非为她单独安排,而是薛氏府中的迎客之所。
瞬时虞清鸢的面颊白了一白,却不知是因为前者轻浮男子的调笑,还是后者。
说话的人一袭雪青衣着,只是寻常装束,并不注重在衣样上的打扮,反而是在束发上多做手笔。
他冠发别于脑后,长发高高的隆起,正是少年丰俊神朗的好模样。他笑时,眼睫几颤,也极喜欢昂首看人,瞧着总是极不沉稳,像是易动的少年郎。但若实打实地算起年岁,他还比虞清鸢要年长两岁。
虞清鸢的心绪很快缓平,她冲着来人以及他身后的几位贵女公子都笑了一笑。
然后用着极清淡的口吻说道:“我当是谁,原是薛六公子。既是薛六公子的话,我便要暂避一步了。”
说着,虞清鸢便是瞧也不瞧薛珩就侧身走过。
她这般无视他,以薛珩的心性定还是不愿饶人。
薛珩冷下笑意,皱眉看她,“虞清鸢。”
虞清鸢不回头,只管往前走。
薛珩心恼,大步上前顶在虞清鸢的身前,逼着她哪也走不去。
这时候虞清鸢才掀起眼皮子看他,“薛六公子有何指教否?”
薛珩依旧和以往一样令人生厌,只是虞清鸢却与从前不同,不会再与薛珩恶斗纠缠不休。但他偏要招惹她。
薛珩瞧着虞清鸢冷淡疏离的模样笑了笑,“我怎敢对你有所指教?你如今可是长本事了,只用了一步,就做成了我未来的长嫂呢。”
面对薛珩的怪声怪气,虞清鸢自也不会予他好脸色。
虞清鸢上下打量薛珩几眼,从侍婢的手上拿过一柄粉绸绣花蝶的团扇,以木制的扇柄直指薛珩。她越往前走两步,扇柄就戳得薛珩越发用力。
“你既知我将为薛氏妇,是你未来的长嫂,又为何在此犯蠢,拦我去路?”虞清鸢冷冷道。
被扇柄抵住胸腔的滋味并不好受,但让薛珩更不痛快的是虞清鸢说他蠢。薛珩当即拽过团扇,一把将扇子摔在虞清鸢的脚下。
他正想要发怒,就听身旁众人之间隐约传来一阵抽气声,站在他面前的虞清鸢更是越过他将目光转去。
薛珩不禁回首一探,却见男子玉身长立,由小侍伴身在侧。纵使双眸被一段暗色锦绸蔽去,周身也遮不住清贵风雅。
是长兄修筠。
薛珩顿住,气势上不自觉卑弱下来,他慢慢走到薛修筠身边,“长兄。”
薛修筠颌首,“方才在内里,听到六弟说话,便想出来走走,可是打扰六弟了?”
薛珩连连否认,毕恭毕敬。他仔细观察着薛修筠的神态,不像是听到他的那些咄咄逼人之词的样子,也不像是特意为了虞清鸢出头的模样,因此心下里放松许多。
随后薛修筠问什么,他便只答什么。他待这位兄长,全无待虞清鸢半分的强势恶劣。
虞清鸢哑然微笑,若薛修筠是沧海明珠,那薛珩大抵是为湖海一尘,见风使舵,小人而已。
这时她将注意力全然转向被薛珩半挡住的薛修筠。
已是明媚春日,薛修筠仍披着外氅,虞清鸢从没听说过他身子弱,仔细想来应是受眼疾所扰,连带着身子也被折伤得不轻。
她看他不依凭双目,在小侍的指引下,也算是步履从容,而比之步履更沉稳的应是薛修筠的这份心性了。
二十年的□□双眼,一朝俱损。也便是只有薛修筠此时还能有这种平和心态站在众人面前,若换了虞清鸢,她指不定要……
想到这里,虞清鸢收回心思,只作静静看他。
许是她看薛修筠的眼神和所有人的都不一样,是难以隐忍的炽热张扬,犹如鸟兽逐食之烈,山月相照之坦荡,惹得薛修筠不禁顿足。
“长兄?”薛珩疑惑。
薛修筠沉默片刻,虽莫名心悸,但还是只摇摇头,道:“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