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明,时榆在一阵鸟语花香中醒来。
睁眼看见近在咫尺的天人之颜时愣了下,旋即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
她只记得后来被闻祁拥在怀中许久,再后面的事情完全想不起来了。
她怎么会和闻祈相拥而眠?
时榆赶紧坐起身来检查自己,发现身上穿着寝衣,这才松下一口气。
许是动静太大,吵醒了闻祁,他不悦地皱了下眉头,然后睁开了眼,点漆的眸子惺忪迷蒙,显得没有任何攻击性,像极了阿初。
不过迷蒙很快褪去,他定定地瞧了她一眼,再次恢复成了闻祁。
闻祈偏头看了一眼窗外,天光大亮。
他一向自律,鲜少有睡过头的时候,最近一次睡到日晒三竿,好像也是她在身边的那次……
“怎么不再睡一会儿?”闻祁语气淡然,好像时榆在他床上醒来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时榆犹疑着开口:“我怎么会在你床上?”
闻祁目光一闪,然后面不改色道:“你睡着了,总不能把你扔出去。”
“……”
他是那种会因为别人睡着了,就不好打扰别人的人吗?
时榆半信半疑,可她确实想不起后面的事情,身上也没有任何不适,只有后脖颈隐隐有些酸痛。
闻祁的床榻她是一刻也不想呆下去,急忙越过他下床靸鞋。
闻祁乜她一眼:“去哪儿?”
时榆本就不耐烦,但回想起昨夜的场景,心知惹怒闻祁不会有好果子吃。
想要逃离闻祁,必须先得让闻祁对她放下戒心才行。
于是她转过头去,挤出一丝笑意:“昨夜不是说好了吗,两个月后才进门。进门前我能不能先回自己的小院住?”
闻祁眉宇渐渐舒展开。
她都已经答应留下了,也不急于一时,于是无所谓道:“想回就回,只是近期不要出王府。”
时榆连连点头,起身就要走。
闻祈忽然又道:“更完衣就速速回来。”
时榆扭头:“为何?”
闻祈眉心微蹙:“你莫不是又忘了自己的身份?”
时榆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心中微微自嘲。
对于闻祈来说,无论她是丫鬟,还是侍妾,都是得伺候他的卑贱身份。
“……知道了。”
就这样,时榆又回到了小院,小喜对她的回来一点也不意外,还问她在外面玩得怎么样,她便知长丰他们应该是随便编了个理由敷衍过小喜。
这样也好,省得她解释。
自从那日之后,闻祈倒是一连多日不在沁园,想必是被宫里的事缠住了。
皇帝虽遇刺,但并未敲响丧钟,必是还活着。
她看得出闻祈同皇帝父子间关系并不好,皇帝遇刺当晚他就回来了,只是不知后来又为何消失了许多天。
不过这些都跟她无关,她正好乐得清静。
只是长丰他们看得紧,想要逃出王府难如登天,她只能先安安分分地呆在府里。
眼见半月已过,时榆还是没能找到机会出府。
闻祁那边许是尘埃落定了,最近时常呆在府上。
季夏闷热,沁园廊下挂着竹簟避出一丝阴凉,时榆穿梭其间,远远地见廊下竹簟下立着两个人,白衣似芝兰,银袍似玉树。
“陛下内里早就空了,竟然还想着拿那些女子们炼丹,被她们刺杀也是活该,只可惜被他躲过了。”诸葛追扼腕叹息。
时榆故意放重脚步声。
闻祁目光微微一动。
诸葛追转身一看,见是她,忙笑着迎过来熟稔地拉住她,道:“你来了,我正好有事找你。”
闻祈看了一眼诸葛追的手,目光一沉,忽然大步走过来将她拉到身边,语气不悦道:“说话就说话,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诸葛追气息一滞,见鬼似的看着闻祈。
他这是……吃醋了不成。
时榆也是一怔,垂眼看着被闻祁紧紧抓住的手腕有些恍惚。
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这只是闻祁的占有欲作祟而已,哪怕她身份再微贱,但只要是他的东西谁也不准碰。
时榆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顺势冲诸葛追行礼:“诸葛公子找我何事?”
“还不是为了他的事,”诸葛追没好气地白了闻祈一眼,“你可有法子解掉他体内的蛊毒?”
时榆心中一动,缓缓道:“解是能解,只是需要培养一个天蚕蛊王出来,可你不是说他体内的断魂霜就靠蛊毒压制着,若是解了那断魂霜岂不毒发?”
诸葛追笑眯眯道:“你说巧不巧,前不久爷爷忽然遇到一个云游四海的世外道人,那道人送给爷爷一本手札,上面竟然记载了断魂霜的解法。不仅如此,他还送了一支断魂霜的关键药材夜婆罗。”
时榆目光一闪,余光觑了一眼身旁的闻祁,见他黑眸锁着她,便面色如常地笑笑:“原来如此,可见王爷福泽深厚,连老天都在庇佑呢。”
闻祁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问:“我记得你手里就有一支夜婆罗?”
他果然记得。
也是,为了那支夜婆罗害他折损不少暗卫。
想到这里时榆稍稍有些心虚,面上故作镇定点头,“确实有一支,幼时我就曾听我阿娘提及过,说夜婆罗有可能解断魂霜,所以当初意外听见夜婆罗的消息,便想觅来一支以备不时之需,你若要的话我这就拿出来。”
闻祁抿唇看着她。
时榆目光澄明回望。
片刻后,闻祁道:“不必了。”
时榆暗暗吁了口气。
她手里根本没有夜婆罗,因为诸葛神医手里的夜婆罗就是她的。
她知道闻祁这个人疑心重,不会相信她的解药方,她便托人将阿娘的手札和夜婆罗一起转交给诸葛神医,闻祁不信她,但一定会信诸葛神医。
不过,那还是她在发现闻祁未失忆之前的事情了。
诸葛追道:“爷爷验证过,那法子可行,如今解药已炼制成功,现在就等你一起解他身上的蛊毒。”
闻言,时榆眼珠子狡黠一溜,蹙眉道:“可是我手里没有天蚕蛊卵,有了蛊卵才能炼制蛊王。”
诸葛追忙问:“上哪儿能找到蛊卵?”
时榆:“苗疆。”
话音一落,闻祈的脸色果然黑了几分。
诸葛追也露出为难的神色,苗疆穷山恶水,瘴气丛生,进去的人九死一生,别说寻蛊,能活着走出来都是奇迹。
时榆又道:“或者,还可以去黑市里撞撞运气。”
“那还等什么?”诸葛追跃跃欲试。
时榆抿唇看向闻祁。
闻祁长眉轻拧,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榆垂在身侧的手紧张地蜷了蜷。
诸葛追等得不耐烦,上来就要拉她的手,闻祁忽然一记眼刀子飞过去,诸葛追顿时像被烫了似的缩回手,然后翻了个白眼退了回去。
“一起。”闻祁言简意赅道。
诸葛追:“拜托,你这张脸出去招摇过市,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想解你身上的毒?”
“崔七。”闻祁扫了附近立着的崔七一眼。
崔七立马闪身进屋,片刻后,手里拿着一张银色半面重明鸟面具奉给闻祁。
闻祁取过戴上,看了一眼时榆:“走吧。”
*
明月落进湖水中,好似在水面上撒满了碎银,闻祁从码头上跨到船艄上,回身自然而然地将手递过来。
正准备上船的时榆,看着月光下这只指骨分明的修长的手,愣了下。
她抬头看过去,银色重明鸟面具下的薄唇微微抿着,闻祁还在等待着她搭上去。
那份自然而然下,就像阿初又回来了。
时榆心中五味杂陈,明明他还记得过去,明明也会在不经意间露出过去的影子,却还要在她面前伪装成他不是阿初,然后看着她在他面前可笑的讨好他。
他是惩罚她吧,毕竟当初她骗他在先,他不想相认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她累了,她和闻祁……就到此为止吧。
藏在袖子里的手攒紧了些,她有些抗拒再与他碰触,但想到今日还有要事要身,不能让他有所察觉。
便浅笑着将手搭上去,借势上了船。
船顺着太液池汇入暗河进入黑市。
外面已是人初歇,黑市里确实热闹非凡,装扮各异的人齐聚此处,倒是显得戴着面具的闻祁更加正常了。
一行人穿梭在黑市中,时榆一会儿动看看,一会儿西问问,闻祁不喜人多,便站在不近不远处等着。
诸葛追见机赶紧凑到时榆身边问:“你跟行舟到底怎么回事?你上次说找机会再跟我说,现在你可以说了。”
时榆偏头瞄了一眼不远处的闻祁,见他果然不悦地皱起眉头。
她故意凑近诸葛追附耳道:“实不相瞒,我和他之间……其实就是我痴心妄想,意图攀龙附凤,结果惨遭失败的关系。”
诸葛追听得一头雾水。
时榆回身,闻祁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身后,正看着她。
“你打算这样漫无目标地找到何时?”闻祁沉声问。
时榆知道闻祁已经觉察到了她的敷衍,她看了一眼前方的帐篷,撇嘴道:“谁说是漫无目标的。”说完,她大步走进一顶低矮的帐篷里。
闻祁和诸葛追紧随其后。
时榆解释:“这是黑市里最有名的神婆,黑市里没有她打探不出的消息。”
正说着,他们一行人走到了帐中,看见坐在须弥座上打着坐的神婆。
闻祁目光锐利地扫视一周,薄唇抿得紧紧的,显然不信她说的话。
时榆同神婆说了点行话,神婆竖起一根手指,时榆回头冲闻祁道:“她要一千两银票。”
闻祁半信半疑地瞅了她一眼,然后冲崔七扬了扬下巴,崔七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时榆。
时榆交给神婆又说了些他们听不懂的行话,神婆点头,状似作法,口中念念有词。
半晌后,她睁眼道:“三日后,自有人送上门来。”
几人出帐,诸葛追难以置信道:“就这样成了?”
时榆:“那当然,只要找对人事情自然好办。”
诸葛追‘嘶’道:“你怎么什么都懂,看起来倒像是这里的常客?”
说到这个,那可是她混江湖的本领,她挑眉道:“不然你们以为我当初是如何进的王府?”
要进王府必须把自己真正“卖”进去,黑市里的人牙子可通权贵门户。她当年在黑市里打听了许久,才找到能通慎王府的人牙子,然后将自己成功“卖”了进去,只是慎王府等级森严,她的身份进去也只能做北院的杂役丫头。
三日后,果然有人上门送来了一个小匣子,匣子里放着一颗蚕卵。
诸葛追拿在手里仔细看了又看,道:“我没见过天蚕卵,看着跟长安的蚕卵大许多,你也知道,蛊这东西我们甚少涉猎。”
闻祁捏了捏眉心,对长丰道:“先送过去。”
时榆接过长丰送来的匣子,见人走了方回房赶紧关上门。
她拿出蚕卵扔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掰开匣子夹层,露出底层里面的一张纸条。
“事以备妥,届时以风筝为信”
时榆抱着纸条,吐了口浊气。
天蚕蛊其实她早就炼成了,这枚蚕卵是假的,是她故意找人串通好的。
那日去黑市,根本不是为了找什么天蚕卵,而是暗中给人报信上演了那么一出。
她当初来长安途中曾意外救过一镖队,镖师说过:日后只要她有所求,必为她赴汤蹈火。
她以为此生再不会有交集,不成想还是用到了他们。
他们在黑市里一直有个暗哨,专门接暗道上的生意,她故意东看看西问问,就是在找他们的暗哨传递消息。
她如今的身份就是王府的奴,没有主子的放行书,就算离开了王府,也很难离开长安。
既然决定逃走,那她就需要找人帮她伪造一个假身份,然后掩护她离开长安。
镖局便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