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风大,撩动院中杂乱的枯草发出窸窣声响。玉问泉脚步一顿,迟疑地看向院中黑黢黢一团的枯草,静了片刻,发觉那只是风声,松了口气般闭了闭眼,继续拎着裙摆转过屋子沿着连廊往后走。
“谢之翎?”
前厅后头也是个院子,其中杂草比起门口的院子中的只多不少,一座座黑山似的压在玉问泉面前,她拎着裙摆的手忍不住攥紧。
身后急促的敲门声仿佛催命咒,一下下敲打着玉问泉的脊梁。
“有什么好怕的......一片枯草罢了......”她咬咬牙拢起袖子与裙摆,正要踏入草丛中,谢之翎忽然出现了。
他脸上沾了些灰,从院子那头走出来,手上还拿着一块黑黢黢的抹布。
“怎么了?”
玉问泉见了他便像看见救星似的,定住了心神,面上却不显露,强壮镇定道:“有人敲门。”
谢之翎灵活地穿过枯草来到玉问泉身边,果然听到了门口的响动。
玉问泉跟在谢之翎身后到了大门口,却见他直接就要上前开门,于是忙上前拉住他。
“你做什么?”
“开门。”
“深夜造访,必有蹊跷。”玉问泉蹙眉,这男人看着挺聪明的,怎么做事如此莽撞?
她抬头扫视一圈,指着门边的高墙道:“你上去看看门外是什么人。”
谢之翎转头看了一眼墙头,并不理会玉问泉的话,而是径直将门打开了。
玉问泉快速退后两步,掩在门板后面,眼睁睁看见一少年从门缝处扑了进来,直接扑入了谢之翎怀里。
“谢之翎!我找到你啦!”少年高兴得手舞足蹈,把躲在一旁的玉问泉都看呆了。
谢之翎后仰着头,伸手将门重新关上,再将少年从自己身上撕了下去。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留在北疆?”谢之翎问少年。
少年原地站定,月光斜斜洒落,玉问泉这才看清了少年的模样。
乌黑的头发束起用木簪别着,额头、鬓边与后脑处都有不听话的发丝支棱着,显得有些凌乱,粗眉圆眼,盒鼻厚唇,下颌棱角分明,生生将一张鹅蛋脸扯成了国字脸,总而言之,看着有些憨。
少年站在原地有些心虚,不敢答话,只盯着谢之翎看。
“苦豆,答话。”谢之翎道。
名为苦豆的少年挠了挠下巴,将覆在后背的包袱拽到身前,伸手进去掏了许久,才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
谢之翎接过一看——是石大塔的信。
他并未拆开,而是将信叠好收了起来。
这个动作被玉问泉收在眼底——他并不信任自己。
不过无妨,自己也并不信任他,如此甚好,免得这人同自己打父母感情牌,毕竟她没那么多时间应付他。
府中重归宁静,三人一路经过两个院子,进了屋。
屋子里陈设简陋但尚算得上干净,床沿还有水渍未干,看得出是刚刚才收拾过的。
玉问泉环视了一圈——只有一张床。
谢之翎抱了三床被子进屋,将稍显干净的被子铺在了床上,另外两床则放在了离床最远的地上。
玉问泉若有所感,蹙眉道:“你们今晚睡这个屋子?”
谢之翎将被子对折,一半垫一半盖,点了点头。
玉问泉小姐病发作,冷声道:“出去。”
正在打地铺的两人被她骤然变冷的声调吓得僵在原地。
半晌,苦豆躲在谢之翎身后扯了扯他的袖子,轻声问:“谢之翎,这个姐姐不是跟你成亲了吗?夫妻为什么不能睡一间屋子?”
此话一出,玉问泉的气势顿时矮了一截——是啊,今日她与谢之翎成亲,按理说今夜便是洞房花烛夜。
但狠话已说出了口,她也确实无法容忍与两个陌生男子同住一屋,于是冷眼看向苦豆,开口道:“你出去,我有话要跟他说。”
苦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好看的姐姐态度如此凶,只能紧攥着谢之翎的袖子。
“你先出去。”谢之翎拍了拍苦豆的手,示意他松开。
苦豆心有戚戚地起身,关门时忍不住看了玉问泉一眼,她脸色还是很不好看,且隐隐有要看向苦豆的趋势,苦豆忙将门关上了——女人好可怕啊!谢之翎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京城娶凶姐姐?
门被关上后,玉问泉便走到谢之翎身前,问出了心中疑惑:“为什么要突然回京?”若玉丰所言属实,那谢家人就并非是贪恋财权之人,怎会为了“封赏”而回京?况且边疆战事仍在收尾,谢之翎此时回来实在奇怪。
谢之翎答得不慌不忙:“圣上传召多次,如今边疆大局已定,再不回京恐遭猜忌。”
他答得太快,似是早有准备,答案也令玉问泉挑不出错处。谢家夫妇边疆威名在外,圣上确实多次传召,但与谢之翎有何关系呢?谢家夫妇已死,难道怕谢之翎子承父业、拥兵自重?
她不知道的是,自玉丰在狱中收到好友夫妇战死的消息,梁途便不再让边疆消息进入狱中了,怕徒添伤心。她出狱后也是整日提心吊胆,忧心父母性命,并未关注京中传言,是以并不知晓谢之翎的名声早已比他父母更大了。
见玉问泉面带疑色,谢之翎便又开口道:“其实也为全父母遗愿。”
虽然印象中从未见过谢兆和与刘丹羽,但在玉丰的熏陶下,玉问泉对二人是十分尊敬的,如今自己又与谢之翎一样父母双亡,听他提起二人,她的心中也不免涌出伤感来。
谢之翎取出一封平整的信递给玉问泉,道:“玉叔叔的求救信,爹娘已收到了,只是边关战事吃紧,抽不开身,原想着先将我送过来以成亲名义保下你的性命,再看有无其他法子救人,但军情紧急,这信是我从他们的遗物中发现的。”
玉问泉拆开信封,信纸上密密麻麻,从安慰玉丰与李佩珮切勿心急,到言明谢之翎会先回京中完婚,字字句句清晰明了,字里行间又带着厚重的关心与焦急。
所以谢之翎回京,一是替父母受封赏,二是替父母全遗愿。
玉问泉小心地将信纸叠好塞回信封中,再还给谢之翎。
“我爹娘是被陷害的,我得活着替他们翻案......”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身上的红嫁衣,又道,“亲事是早就定下的,多谢你赶来京城完婚......我会承担妻子的责任,若是你想为谢家留后......能否多给我一些时间?待我为爹娘手刃仇人、翻案洗冤,到时我绝不推诿。”她的手攥得很紧,复仇事大,绝不能这时怀孕......
谢之翎似是没料到她会说这些,嘴唇掀了掀,却没说话,而是点头“嗯”了一声,面上一如既往地冷酷。
玉问泉想着二人眼下也算是互相交底了,虽然谢之翎看起来有些古怪,但至少没藏什么坏心思。
“门外那位......叫苦豆的......”玉问泉试探着问了一句。
提起苦豆,谢之翎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变得有些生气,眉头蹙起,嘴唇也抿了起来。
玉问泉忍不住想:原来这人的脸没瘫啊......
“苦豆是我的好兄弟,你别吓唬他。”
玉问泉感到一丝怪异——“好兄弟”这词看着可不像是谢之翎这种冷脸人能说出来的,毕竟他看着就像脸冷心也冷的人,没想到竟还有些义气。
她下意识反驳道:“我何时吓唬......”说到这,她忽然想到,怕是自己的脸也够臭够冷,才吓到那少年了。
自免罪出狱后,她便被梁途藏在了城北一家客栈中,掌柜与小二有梁途叮嘱,自是对她尊敬有加,只是客栈中人南来北往,偶有客人碰到玉问泉,见她孤身一人便上前动手动脚。
她起先觉得无措,只能喊来小二处理,次数多了后,她便摆出一副冰冷姿态,袖口也藏着一把匕首,虽对一些大胆之人无用,但还是能吓退一些探头探脑的蛀虫们。
只是这冰冷面具戴久了,便会无意识浮现出来,今夜就是如此。
“抱歉。”玉问泉道。
谢之翎的脸色缓和了些,但也仅仅是回到了冷脸状。
“苦豆是从边疆来的?”玉问泉忍不住打听道,“看着年纪不大,家中父母不担心吗?”
谢之翎盯着她看了会儿,半晌才闷闷道:“他父母也没了。”
“也”没了。
玉问泉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用冷脸吓那少年了——明明少年并未对她有什么无礼之举。
原想着暗示谢之翎将苦豆送回边疆,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看来,苦豆怕是要住在府中了,玉问泉有些无奈,但也接受了现状。
眼下她与谢之翎是夫妻关系,也算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该拿出些诚意多多包容才是,于是她伸出手指点了点地上的两床被子道:“今夜你们就睡这里,不许再靠近了。”
谢之翎点头,出门去叫苦豆。
玉问泉回到床上,摘了头冠、脱了鞋子,裹着嫁衣钻进被子里,看着简陋的屋子,心中那丝隐隐的怪异感挥之不去。
不过无论如何,好歹是有个落脚的地方,这府邸看着够大,明日去招些下人来打扫便好了。听梁途说皇上可是好好赏赐了谢之翎,官位如此高,银钱定也不少......
她正要闭眼,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对劲,赐了高官却给的是一座荒府,皇上看来并非真心关照谢之翎,而是急于赋权给他......
谢之翎从边疆回来,就是怕皇上疑心他拥兵自重,怎的回了京还赋予这么大的权力?
玉问泉顿时睡意全无,照理说谢家人在边疆卖命这么多年,封侯并不过分,但知枢密院事一职却实在“高攀”了,此职是军事事务总览,皇上难道不怕谢之翎从中收买人心、控制军队吗?
皇上此举究竟是何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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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抢亲(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