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则毓有些意外。
但妻子有这份心意,他怎好拒绝?于是笑着应好。
阮笺云见他答应,便进了屏风换衣裳。
裴则毓在外等也是闲等,索性去观察她摆在窗前的桦木书架,想看看妻子平日都看些什么书。
这一看,却是结结实实地怔住了。
只见书架上陈列的,竟多是《女则》、《女诫》一类的庸书!
他险些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眨眼再看去,封面依旧摆着明晃晃的“女则”两个大字。
这和他那天撞见看《白虎通义》的是同一个人?
裴则毓头一次对自己出生的地方陷入了怀疑。
京城便这般害人不浅吗?硬生生将一个满腹才华的女子,变成了囚于内室的贤妇。
正想翻开一本看看,屏风那侧却传来了响动。
阮笺云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依旧是寻常打扮,一身素色,连脸上都只是薄施粉黛。
容貌清绝依旧,只不似昨日那般用心打扮。
裴则毓看在眼底,牵了她的手一道出门。
坐进车里时,才不经意般问起:“怎么不穿昨日那件丁香色的了?”
阮笺云闻言摸摸鬓角,有几分不好意思:“昨日是四殿下想看我穿……我原是穿不惯那般颜色的。”
后面补充的这一句,是怕裴则毓认为她太爱美了。
她到底也想在裴则毓面前显得稳重简朴些。
听完后半句,裴则毓默默咽下了“我也想看”四个字。
他故作了解地颔首:“你穿什么都好看。”
想起昨夜看到她妆镜台上堪称“简陋”的家当,于是开口道:“待我的俸禄下来了,时良也会直接并到府中,你只管看着开支便是。”
阮笺云闻言犹豫了一下。
裴则毓这意思,是要将自己的俸禄都交给她管吗?
可她来京城许久,凡所为自己置办的,用的都是嫁妆银子,从不与府中银钱混用,就是为着二人泾渭分明,互不亏欠。
原想借他在外也需要用银子为由推辞,转念一想,大不了就如裴则毓所言,把他的俸禄仅作府中开支,这样也不算只有她在用,免得日后亏欠他太多。
于是点头应下了。
裴则毓不知她心里诸多弯弯绕绕,在她书架上看到的《女则》依旧持续地给他带来着冲击。
思索了片刻,才斟酌着开口:“若是有人想要规劝你,不必理会便是。”
他疑心她改看此类书,是受了身边人的影响。
想来不会是四皇姐,那……许是相府有人给了她压力?
内心暗下决定,下次再见阮相,必定要点他几句。
阮笺云不知他为何突然这么说,一时茫然。
但裴则毓好意明显,于是也乖巧应下:“我省得了。”
车内帘幕并未放下,阮笺云透过窗口,望见了周围的建筑。
原来裴则毓上值和昨日她去食鼎阁,是同一条路。
正想着,忽觉前方那座气宇轩昂的大宅子颇为眼熟。
定睛一看,立在那两座石狮子前,与人你侬我侬、浓情蜜意的,不是苏采薇又是谁?
恰巧此时苏采薇也透过那人肩膀,望见了阮笺云,当即伸手招呼她:“九皇子妃殿下!”
裴则毓原本在闭目养神,此时听到车外传来的叫喊,睁开眼,吩咐时良停车。
转而看向阮笺云:“朋友?”
妻子来京城不久,平日能有一些解闷的去处,他也是很乐意的。
“点头之交,”阮笺云解释道,“昨日,四殿下带我去忠勤伯夫人处置办了几身行头,原本约好回去时去她那儿取,不想……”
越解释,声音越低。
裴则毓了然。
昨日回程,她被自己抵在车壁上严刑逼供,哪有功夫想起来去取衣裳。
这么说,他才是罪魁祸首。
一时忍俊道:“去吧。”
阮笺云有些担忧:“会不会误了殿下的时辰?”
裴则毓已撩开车帘,先行下车,回身将手递给她:“不差这一会。”
两人在忠勤伯府门口下了车,忠勤伯夫妇早在他们马车停下时便停住了打闹,此时纷纷行礼道:“末将/臣妇见过九皇子,皇子妃。”
“都起来吧,”裴则毓微笑道,转而低头看向阮笺云,声音温润柔和,“我在这等你。”
苏采薇见状,捂嘴“哧哧”笑了起来。
见阮笺云目光望过来,才低声笑着道:“怪不得都说九殿下是女儿家最好的归宿,这般温柔体贴的郎君,我今日也是头一次见呢!真真是羡煞旁人。”
忠勤伯卫峰是个五官硬朗的高壮汉子,此时听到妻子故作小气的“酸言酸语”,也只是宠溺一笑,用宽厚的大掌捏了捏苏采薇的耳垂。
阮笺云听得双颊绯红,悄悄扯了她一把,道:“快些带我去取衣裳吧。”
妻子们进去取衣裳,裴则毓便与卫峰两人站在一处,随意闲聊。
“赤山是去骑兵营?”
赤山是卫峰的字,他笑了笑:“是。”
“末将在等妻子将食盒提来。”
说到妻子时,往日沉默寡言的汉子眼中也满是柔情。
明明是惧内的话,在他说来,反倒添了一股莫名的甜蜜。
“末将的妻子为末将准备了午膳,军营太远,她赶不过去,便命末将一定早上将食盒带去。”
裴则毓笑容一顿。
谁问你了?
交谈的**霎时消减不少,他咳了一声,主动换了话题。
谁承想,接下来几句,卫峰句句不离妻子。
“末将的妻子也最喜艳色。”
“末将本也想,奈何家有悍妻……”
“拙荆她……”
所幸阮笺云的身影不久便重新出现在了忠勤伯府门口,才堪堪解救了裴则毓几乎消失殆尽的交流**。
接过阮笺云手中的包裹,两人上了车。
落下帷幕的前一秒,裴则毓余光一瞥,不经意看见那两人又如磁石一般抱在一起,卫峰的手中还提了一个碎花的大包裹。
他眼角一跳,啪的一声放下帷幕。
接下来的路程也不长了,两人各位于车厢一边,裴则毓是在闭目养神,阮笺云则是默默思量着方才苏采薇说的话。
“男人都是口不对心的动物,就算在家里摆一尊美人相,心里也是欢喜的。我家那个,说是不懂女子的衣裳,可每次我一换了新衣裳,他下值回来得比谁都快!”
“即便是九殿下,肯定也是如此。你生得这样一副好颜色,可万万不要荒废了才好。”
想到这里,忍不住偷眼去看身边的人。
裴则毓……也是一样的吗?
马车在大理寺门口停下,裴则桓睁开眼,恰好捕捉到妻子收回去的眼神。
他挑了挑眉。
“我生气了。”
阮笺云闻言,茫然地抬头望向眼前双手抱胸的男人:“啊?”
他是河豚吗?这么容易生气。
好端端的,谁又惹他了?
车帘半开,阮笺云冒着被人看见的风险,咬一咬牙,凑上去在他下颌处轻轻一啄:“别生气了,殿下。”
裴则毓轻哼一声,动作不变。
阮笺云见状,灵机一动,试探道:“殿下午膳想吃什么?我着人送来。”
倒是开了点窍。
但这并不足以弥补他方才从忠勤伯夫妇那儿受到的伤害,于是故意道:“随意。”
阮笺云心底叹了一口气,法子想了个遍,都不见裴则毓松口。
眼见快误了他上值的时辰,只得釜底抽薪。
一个轻柔的触感落在他唇上,裴则毓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一具柔软的身体趴在他肩头,在他耳边轻声道:
“别生气了……含渊。”
裴则毓眸色蓦地一深。
又过了半刻钟,九皇子殿下才施施然从马车里下来,眉含春意地往走进大理寺。
他眉眼的舒然太过明显,一路上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有大胆的人忍不住问了:“九殿下今日可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裴则毓指骨抵着唇,笑而不语。
—
直到回到卧房,阮笺云面上的热度都没消退。
青霭替她更衣时,仔细一看,吓了一跳:“姑娘唇上这是怎么了?”
阮笺云闻言微微偏过头,以手掩唇,声音淡然:“无事,不甚磕到了。”
青霭寻来药膏,有些担忧地埋怨她:“姑娘怎么这么不仔细,都肿了。”
阮笺云面上的红霞愈深。
她也没想到轻轻一个吻,裴则毓反应就这么大……甚至不小心咬破了她的唇。
可那人尝到血腥味,似是更兴奋了一般。
若非怕误了时辰,只怕连舌头都要伸进来。
药膏清凉温和,很快疏散了她唇上的肿痛。
待面上热度消退,阮笺云才起身准备裴则毓今日的午膳。
那人临走前也没说想吃什么,她还得费心去想。
又翻看了几页菜谱,才挽起袖子,打定主意。
论京城菜,她自是比不上京中土生土长的厨子,更何况这类菜,裴则毓在宫中恐怕都吃腻了,轮不到她亲手做。
不如做两道宁州菜,既新鲜,也是她更拿手的。
一趟忙碌下来,总算在午膳前赶出了一道水晶肴肉、一道荷塘小炒,与厨房做的三四道菜、一盅汤一起,放入食盒,嘱咐下人快些送去。
午膳时辰过了不久,时良将空食盒送了回来,顺带还捎带了一则消息。
裴则毓今日会早些回来,一道与阮笺云用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