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无明推开门,檀香扑鼻而来。
入目所及没有看到人。
他转身,抬眸对上冯间言的眼神,在他慌忙垂下目光的动作里,林无明将门重新掩上。
这是个二院房,房间外连着对内的小院子,往后背靠着山。
林无明绕过外间,正想往外廊去,便看见掀起门帘进来的许长诀。
他身量极高,过门时甚至需要低头。
眼下正值寒冬,许长诀却只着黑色窄袖?袍,玉色腰带系于腰间,站在门口将屋内光都遮去大半。
林无明性子有几分跳脱,但在自家主子面前,他也不敢随意放肆。
“主子。”
许长诀进了屋。
他身上落了几朵雪花,进屋后也就两步路的功夫,就再也看不见雪花踪迹。
林无明也习惯了他的不应声,直接道:“有人要入寺庙,冯间言来问您主意。”
许长诀已在窗边坐下,炉上茶壶里的水正咕噜咕噜冒泡。
闻言他眉间微抬。
林无明一看便明了,
如他所想的那样,这种事根本不必来问他。
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林无明还是无意识咽了口唾沫,紧紧盯着他。
“是那宋夫人、与宁姑娘。”
林无明眼见着许长诀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瞬。
那动作很不明显,但他跟了眼前之人几年,知道这已是足够明显的例外。
许长诀终于看了他一眼。
顷刻之间,林无明所有心绪散去,他后背发冷,立刻屈膝跪下。
“回去后自己去领罚。”
“是。”
林无明紧了紧拳,知道自己这事办错了,他应声,垂首退下去。
走出没两步,身后忽地传来声音。
“慢着。”
林无明脚步一顿,他侧身,一时死去的心思又活泛起来。
只是没等他唇角笑容扩大,许长诀的声音再度响起。
“再有一次,你就别开口了。”
传来的声音嗓音低磁,话却令人生寒。
林无明不禁回头看过去。
许长诀依旧坐在窗边,方才刮起的雪短短时刻已经变得密密麻麻,裹在风里从窗户往他身上落。
他鼻梁高挺,眼眸狭长,是极其俊朗的长相,却因为神色冷厉,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这句话他说得出,自然也做得出,林无明一点不怀疑。
要么他主动闭嘴。
要么他再也张不了嘴。
林无明稍作停顿,确定许长诀再无吩咐,他出了门。
冯间言就站在廊下,听闻动静,就赶忙迎上来,发现面前的少年神色不复先前。
他立即垂了眸。
心中不由庆幸,还好不是自己进去。
林无明心中有些不忿。
一边为自己要领的罚伤悲,一边心中又忍不住碎碎念。
再有一次,再有一次,总共也就二次,记得比我还清楚,哼,我也没有很想知道那些事,还有你真的很装!
他脑中怒骂,一边又得出结论。
先前载过那宋其方一程,同许长诀说起时,对方并未多说。
所以,不一样的就是这位宋夫人……但她已经成了亲啊。
而且他跟着许长诀近四年,是他身边待得最久的人,也犯过不少事,好多次都以为要没命了,但许长诀也从未说过那种话。
林无明心中思绪翻滚,面上很快收拾干净,恢复以往的样子。
“此事全凭大人做主。”
冯间言闻言笑了笑。
“如此,下官心便妥了……天冷,多喝些热茶。”
他说着,塞了掂银子过来。
林无明垂眸,倒也没拒。
“谢大人关心。”
冯间言见他收下,心更是放回了肚子。
他之所以要来问这么一遭,是去往北碑,要路过这西厢房。
万一两拨人撞上,惹得许长诀不快,牵连到他身上,他哭都没处哭去。
毕竟曾经有人卖过许长诀行踪,往他屋里塞人,那结果……
冯间言抖了抖,不敢再想。
如今有了这句话,哪怕真有个万一,至少也不会怪罪到他身上。
他心情轻松地往前门去了。
许长诀坐在窗前,听着声音远去。
他没去过那片山。
也不知道有什么人,让她在这寒天里……
这跟你又有何关系?
念头突兀地响在心间,像刀尖直接刺进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来回翻搅。
被捏在掌心的瓷杯咔嚓一声出现裂纹。
许长诀抬眼,神色已平静如常。
透过前方的窗户能看见院落外的矮坡,去往北碑要从那里走过。
应该关了那扇窗。
他想。
雪花落下,窗边的身影始终没有动。
“昨日看着天时还挺好。”宋清梦看着越下越大的雪,有些担心待会路不好走,“突然就下雪。”
宁婕妤:“也不算突然,后半夜就降温了。”
宋清梦正想问后半夜降温你如何知道,等看见她神色,便又想起宁婕妤要成亲之事。
怕是彻夜未眠。
她握了握宁婕妤的手,“下雪也好看。”
宁婕妤看她明亮的眼,笑了笑,正待说话,看见了冯间言的身影。
“这天,真说变就变。”
冯间言上来也寒暄了句。
见宋清梦面色不善地盯着他,冯间言有些发懵,料想是耽搁太久。
“两位久等了。下官也不瞒着了,之所以有所顾虑除了办案之外,也因为里面有位贵客,是那许大人,界时——”
他话音一顿。
宋清梦同宁婕妤对视了一眼。
许大人。
没想到在这能遇上!
宁婕妤也知道宋清梦想给许长诀画像这事,但是当着众人面,给了她个收敛点的眼神。
宋清梦轻咳了一声,示意冯间言继续。
冯间言回想着两人的眼神来往,却觉得不对了。
他原本明说是想两位小心些,心里有个数,别冒犯了贵人。
宋清梦这眼前一亮却让他心中打鼓。
难道说明面是说要去北碑,其实是冲着许长诀来的?
毕竟季家有自己的墓地,又有何人会在北碑?
原先他想着这位宋夫人已经成亲,宁姑娘也众所周知的有心上人,没往那方面想,如今又不确定了……那可是许长诀。
许长诀这般年轻就坐到那个位置,至今身边无人,大家一边害怕,一边又往他身上凑,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
“下官已经尽力,两位还是请回吧。”
“什么意思?”宋清梦微微拧眉,“他不准我们进去?”
冯间言沉默以对。
……他可没这么说,可更不敢就让她们这样进去。
看到冯间言的表情,宋清梦想骂人。
这许长诀的意思下来,还谁敢放她们进去?
只是敢怒不敢言。
她胆子是大,但也怕死。
“今日雪大,上山也危险。”宁婕妤温声道:“改日我再陪你来。”
宋清梦抬眸看向北碑方向。
青山笼在白雪间。
这日的大雪,很像她成亲的那天。
说来也是奇怪,宋清梦连牧归里的脸都想不起来,却能记得当时听到成亲时牧归里羞涩惊喜的眼,以及知道是她与别人后……
他们约好了在春日成亲。
她却在隆冬嫁给了他人。
罢了。
宋清梦抬手按了按心间。
或许这几年他也不想再看到她呢。
“好。”
宋清梦应了声。
心里却知晓她以后不会再来此处了。
“怎么就走了?”
冯间言看一行人下步梯到了马车前,正准备差人掩门,耳边就轻轻传来这一句。
“林公子。”冯间言将差点跳出来的心按回去,缓了口气说:“雪太大,上山危险。”
林无明抱着剑,一眼看见了那宋夫人。
在一众淡色里,她的蓝色衣裙实在过于惹眼。
一年前他没来得及细看,如今也只看到了半张脸。
足够动人,但并非绝色,有何特殊的?
“林公子?”
冯间言见林无明神色怔怔,眼也不眨地盯着人女眷的马车,心中打鼓。
这是为何,这是干嘛?
难道他们竟识得?
“嗯……雪确实很大。”林无明微微低头,他唇角忽然勾出一抹笑,“我要回去替我家主子关窗了。”
冯间言一头雾水。
为什么说这个,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吗?
还是在提点他?
许长诀好像没带仆从,难道是在示意他派两个人过去使唤?
林无明已经转身离开,他挥了挥手。
“冯大人,若是有缘,活着再见。”
冯间言:“……”
活着再见?什么叫活着再见?!
你活还是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