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明皇帝当年放纵御史台大夫章含之残害性格温良的怀简太子,睿明皇帝驾崩后,章含之又被新帝提拔为大理寺卿。怀简太子那些一把老骨头的旧臣中,便有几个无儿无女的,为了报怀简太子的仇,暗中招募江湖杀手,拼了那条老命也要拉章含之下地府给怀简太子赎罪。
嚣张了一世章含之,最终死在他六十大寿的宴席上。
聂广之生前并无交心的大臣,他不死还好,他死了就成为了那群拥护皇室的老臣心中的楷模。太后无德蓄意加害忠臣,人人心中憋着一口气,焉知他们不会效仿怀简太子的旧臣?
就算走不到见血的那一步,魏国皇帝的那封信一旦公开,颜景瑞娶她就会沦为众矢之的,若他执意娶她,无异于明目张胆地跟拥护皇室的老臣们作对,他在齐国根基不稳,他那样一个一心想往上爬的人,何苦为了晋琬灵得罪同僚,把自己的仕途赔进去。
那封信握在魏楠惊手里,嫁与不嫁,她似乎都没什么出路。
魏楠惊的食指和拇指捏着信,晋琬灵却觉得他好像掐住了她的喉咙,她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被别人操控要挟的感觉,幼时她因为孟家的内斗被关在地牢,每晚入睡前都在想自己是否还能见到明日的阳光,她的生命和未来都由不得她做主,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她的东西要由别人决定?
她很羡慕孟家的长辈,尽管她们勾心斗角处在水深火热中,尽管她们的人生也不尽如意,可至少她们有权力去为自己争一争,从那时起她就明白,她要获得更多的权力,直到她能为做自己的主的那天。
天色越发暗沉了,一阵闷雷打破堂中的沉静,晋琬灵的眸中流转着不明的情绪,像是忧愁,像是被置于死地的不甘,她抬手拂过垂下的发梢,手腕上水色极好的翡翠镯子滑进衣袖中。
飞云髻上斜插的那支花卉金簪抵在她白皙的脖颈上,魏楠惊的身子微微往前一动,又压了下去,他扬起一抹嘲讽的笑,等待着她的表演和她的威胁。
魏楠惊以为她至少会说些什么,那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不适合出现在她脸上,直到她握紧了金簪用力朝内刺去,他都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快的速度飞了过去一下捏住她的手腕。
他的心脏猛烈地跳动着,浑身紧绷的难受,不自觉身上出了冷汗,似乎他一直紧紧注视着她的手,怕太阳打西边出来要了她的命。
魏楠惊瞪着眼,声音却沙哑了:“你真想死?”
他一边问,一边感受到晋琬灵刺去的那股力道还在跟他掰扯,他干脆用另一只手掰开她的手,将那支金簪扔远了,丢在地上发出哐的一声,他又抬眼看了眼她头上的珠翠,警告地说:“你还不明白吗,你的命,不属于你。”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在这种时候,这样暧昧的距离,他仍会为那张面若桃花的脸倾倒。晋琬灵似是读懂了他的情绪,轻轻地笑了笑,明亮的眼睛无端生出魅惑感,像狡猾的狐狸,带着调侃的意味说:“那你这是不想我死,还是舍不得我死?”
说完这句话,她的面容冷下来,犹如落进湖里的残花,遥不可及,无从触碰,她说:“你要是真信我的命属于你,何至于把我软禁在尼姑庵,却什么都不敢做?一个男人想占有一个女人,还能有什么心思?魏楠惊,你心里清楚得很,我绝不是你能掌控的人。”
晋琬灵吃痛地叫了一声,他像是想要捏碎她的手腕一般,脸上挂着恨意,他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和她拉开距离。他要是想靠蛮力,大可以把她抓起来私下拷打,他从前在大魏为李太后做事时,学了不少折磨人的法子,像她这样皮肉娇弱的女人,用不了几个时辰,他就能听到他想听的话,让她做他想她做的事。
魏楠惊觉得自己大抵是恨极了她的,恨到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用她当年对自己的方式报复她。他少时跟着她从青州到京城,步步沦陷成为她的棋子,她不曾打过他,他却傻到心甘情愿地为她做任何事。
和她在京城的那几年,她一点点地给他灌了**药,而她自己却从来没有为他动摇过半分!
要撇清关系的时候可以把他丢在宫里不闻不问,需要他的时候又冒着暴露的风险叫他救她和她的丈夫,可笑的是他失忆后连他自己的过往回忆都要被她利用。
送道士回京后晋琬灵暗中联系聂广之,要将他卖给先帝的那次,他和她就隔着一条船,她可曾犹豫过半分?怕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吧!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狠不下心杀了她......
魏楠惊告诉自己,他恨晋琬灵,现在他找到了报复她最好的方法,他要让她爱上自己,再在她心头不断插刀,这样她才能切身地体会到他的痛苦。
可他知道,一味地对她好是没用的,要让她爱上自己,得慢慢从精神上叫她臣服,就像她曾经对自己做的那样。
晋琬灵的心不是冰做的,她也有在乎的东西。琴案上放着一封加急的书信,她因为过于疲惫伏在案前睡着了,魏楠惊曾悄悄打开那封书信,孟家的生意威胁到皇商的地位,处处被针对,而那封信,就是晋琬灵借丞相的名义为孟家撑腰的。
聂广之那样在乎自己的清誉面子,晋琬灵要当一个懂事的夫人,便不该写那封信,可她明知会让聂广之不快,还是做了。
魏楠惊道:“你想死便死吧,我会让孟家人全部下去陪你,黄泉路上有家人作伴如何?”
只要晋琬灵活着,她自有办法保着牢里的孟家人,可要是她死了,谁还会在意囚犯的死活?
魏楠惊见她不说话,以为自己赌对了,孟家人再怎么也是晋琬灵的家人,就算看在孟太夫人的份上,晋琬灵也不会那么冲动。
既然她顾忌着孟家人的性命......魏楠惊得寸进尺道:“我并非舍不得你死,你从前那么对我......我要你生不如死,从今以后你得乖乖待在我身边,否则受折磨的就是孟家的人。更别说二嫁这种荒唐可笑的事,你想也不要想。”
晋琬灵好像听到了当真荒唐可笑的事,一弯蹙眉逐渐舒展,她高看他了,还以为经历了这么些事,当初那个拉着她的衣角,求她不要丢下他的少年成熟阴暗了,她差点笑出声,很好,他不说后面那句话,她还不敢确定他的心思,现在她可以全然确认一件事。
晋琬灵似笑非笑道:“我要嫁给颜景瑞的事这么快就传到你这儿了?难怪要拿大魏皇帝的那封信和孟家人的性命威胁我,你急什么?是怕我早早地嫁给了颜景瑞,心中失落寂寞?”
魏楠惊的面色难看起来,咬牙恨着晋琬灵,偏她志在必得,肆意道:“你要是吃醋受不了,我可以不嫁给他,横竖我只是想过锦衣玉食的日子,你求求我,我嫁给你也是一样的。”
她眯起眼睛,毫不掩饰的得意,落在魏楠惊眼中更是讽刺极了。
她这算什么?穷途末路失了心智,她怎么敢说出让他求她这种话?她身家性命都捏在自己手里,还死鸭子嘴硬。
魏楠惊气恼道:“我只想折磨你,对你没有半点男女之意,更不会娶你!”
她知道多少女人上赶着来府上巴结吗?她是生得好看,但天底下貌美的女人太多,她以为他色迷心窍,都这种时候了还给她当狗,也不看看他现在是什么身份。
晋琬灵抬手,广袖半遮面,只露出那双亮晶晶的,闪着不屑的眸子,嗔笑道:“你要如何折磨我?是把我留在身边当做一个无名无分供你取乐的女人,还是要捂热我这颗心,要我爱上你?”
她一语中的,魏楠惊不自觉抓紧了袖口,一股羞意从他心上淌过,蔓延到脸上,双颊渐红,他一下忘记他原本的想法,是让她爱他,再伤她。
她双手落在腿上,身子压着手臂靠着太师椅扶手,已是一个闲适放松的姿势,外面的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知何时停下,只剩一地落叶,风吹进来吹起她的碎发,冷得她的眼睛眯了眯,复原时似是含了秋霜,她尽量平静地说:“你就是自甘下贱。”
魏楠惊的眸中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他攥拳的力度蓦地变大,大拇指要将指节握碎似的,他微微仰头,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欲出的泪水被吞回去,却掩盖不了他的恨意。
别人如何辱骂他都不会在他心中激起太大的情绪,可独独晋琬灵不能说这样的话。
她对他而言,太特殊了。
年少的心动早就暗暗埋下伏笔,或许从她从天而降站在他身前的那一刻起的,起初他还能将她视作长姐一般的人物,可偏偏她漂亮,风情,为了教他识情趣,调教成将来要用的人,若有若无地撩拨,忽冷忽热的态度,他就是这般掉进去的。
那时他是孤苦无依的,“父母”惨死在他面前,跟着她来到陌生的京城,被她藏在琴馆里,连出门都是极少的,他的生命里只剩下她一个生动的人,她是他脆弱时的依仗,在他心中,那时候的她像一位神女,而他暗自乞求着她的垂怜。
是她蓄谋一切在他的生命中占据了那么多,最后又无情地扔了他!若不是她在他少年时留下那么深的影响,他何至于如她口中所说的自甘下贱?!
她说的对极了,魏楠惊的手掌心掐出血痕,酸痛的劲儿钻进心底,然而他的神情却释然似的,淡定地看着她。
他就是自甘下贱,这改变不了了。
既然变不了,他宁愿和她纠缠一辈子,直到相看两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