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用膳,也不必太讲什么规矩,席间,宋予静和宋归鸿向父亲追问了不少在外的趣事。
待用完膳,她捧着茶杯,意犹未尽道:“我也想出去玩。”
“你还没玩够?”庆阳长公主悠悠道,“再过不久就是端午了,兄长和母亲都派人传话,说让我们一家到时候去西苑过节。”
“要到端午了吗?”她一惊,“不是还有一个月吗?”
“还一个月呢,我看你是玩得都忘了时日。”宋归鸿开口,“今天都二十了,顶多就剩半个月了。”
宋予静一算,果然是这样,又看向庆阳长公主,“娘,今年我要吃甜粽子!”
她刚说完,宋归鸿立即接上话头:“娘,今年我要吃咸粽子。”
“你去年不是爱吃甜粽吗?”
“我换口味了,不行吗?”
宋予静怼他:“你就知道跟我对着干。”
“行啦,家里难道还缺你们两个粽子吗?”庆阳长公主放下茶杯,“就算你们想学别人蘸花椒酱吃都没问题。”
两人异口同声地拒绝:“那就算了。”
“你们的功课做的如何了?”宋学士温和的声音响起,“明天下午我去检查。”
宋予静与兄长对视一眼,笑着回答:“爹,我都做完了。”
宋归鸿跟着点头,又站起来,“爹,娘,时候不早了,我和静儿先回去了。”
“好。”
等到一双儿女离开后,宋学士轻轻握住妻子的手,柔声道:“这段时间你辛苦了,听静儿说,你带着他们参加很多宴会。”
“哪有什么辛不辛苦的。”庆阳长公主反握住他的手,“只是两个孩子轻松自在惯了,京城不比外面,要好好磨一磨他们的性子,免得吃亏。”
宋学士想了想,说:“圣上应该不会再派我离京了,也该开始编撰志书了。”
庆阳长公主哼了声,“要是大哥再派你离京,我就去乾清宫找他,不能让他再无缘无故给你派差事。”
“我好歹在翰林院挂了个学士,总该做些事情。”
“你呀,性子还是这么好说话。”
*
虽然要去皇宫过端午,但庆阳长公主只派人重新说了一遍礼仪规矩,宋予静认真学完后,其他的没再多说。
她也乐得轻松自在。
五月初五,端午节。
宋予静换上得体的宫装,跟随家人一起进宫。
既是佳节,除了皇亲宗室,深受器重的勋贵百官也进宫贺节。
前往西苑的路上,人群络绎不绝,有官职的大多身着官服,剩下的大都穿着端庄郑重,以免落个御前失仪的罪名。
宋予静保持微笑,目光在四周的人群一扫而过,跟着庆阳长公主往前走。
等到水榭里,圣驾已到,不等庆阳长公主行礼,皇帝亲自托住她,“不必多礼。”
“那可不成。”庆阳长公主坚持行完礼,“小时候皇兄总说我不乖,现在我乖乖地给皇兄行礼,即便是母后也不能再说我了。”
皇帝朗声大笑:“庆阳,朕当年就说过你几句,你竟然记到了今天。”
他又转头,“母后,朕说不过她,正好您今日在这里,可得给朕好好说她。”
“说什么说。”太后拉住独女的手,佯怒道,“庆阳好不容易回京,再说她,又跑到外面游山玩水了。”
皇帝笑笑,目光一转,说:“宜宁,过来。”
刚回京的时候,庆阳长公主带她和兄长进宫拜见过太后等人,宋予静也不怵,上前行礼,唤道:“舅舅。”
皇上笑得更加开心,关切地询问她的近况。
她有礼有节地回答。
直到内侍前来禀告,说龙舟已经备好,圣驾才再次移动,前往观赏热闹的赛龙舟。
虽是宫里的龙舟赛,规则大抵差不多,无外乎是龙舟更漂亮,上面划龙舟的人身份更贵重。
宋予静站在宗室之间,微笑着和其他人寒暄。
待到龙舟赛结束,皇帝下令说可自行在西苑游玩。
她偷偷瞄了眼正在陪太后说话的庆阳长公主,再往四周看看,悄悄离开水榭。
今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微风阵阵,太液池里碧波荡漾,接连天际的碧色荷叶里粉色花苞摇曳生姿。
宋予静沿着池边踱步,偶然遇见一些公子贵女,彼此客套地交谈几句,次数多了,她也觉得有些烦。
瞥见前面的假山后,她迅速拐进去。
……居然有人,还是个熟人。
与之前见到的白衣胜雪不同,他今日穿了身月白色交领广袖衫,隔得略远,暂时看不清纹样,遥遥一望,柔软飘逸,月华似水。
许是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过来,微微一笑:“宋姑娘。”
他笑得温和,宋予静愣了下,嘴比脑子更快:“容公子,你真好……”
最后一个“看”字还没出口,她猛地意识到说了什么后,连忙咽回去,差点咬到舌尖。
她悄悄转了转舌尖,含糊开口:“容公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外面太热了,这里凉快一些。”容珩没有揪住她之前的话不放,“你呢?”
是有些热。
宋予静以手作扇,扇出些许微风,环顾四周,找到一块有树荫的石头,铺好帕子,坐在上面。
她双手撑在两边,仰望上方翠绿的枝叶,阳光被叶子分割得细碎,热意不再直直地照在身上。
盯着那片光芒与绿叶看了一会儿,她重新坐直,回答容珩之前的问题:“外面人太多了,我不想凑到一起,就来找个安静地方休息,应该没有打扰到你吧?”
容珩摇头,坐在距离她一臂远的石头上,问:“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吗?”
“嗯……应该不是。”宋予静单手托住下巴,指尖轻点脸颊,“只是和那些世家公子贵女打交道的时候,要时时刻刻注意礼仪,有点太累了,况且……”
她笑了笑,含着一丝自嘲意味:“他们未必是真心想和我打交道,大多都是看在舅舅的面上。”
“从先前的情形来看,”容珩温声安慰她,“圣上很喜欢你。”
“爱屋及乌嘛。”宋予静看得很清楚,“舅舅和母亲一母同胞,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所以对我和兄长照顾几分。”
这并非什么秘密,皇帝从来没有掩饰对庆阳长公主的看重,但凡有点眼见和人脉的宗室世家,都知道此事。
所以,她没有在容珩面前隐瞒。
虽有树荫,一时少风,宋予静仍觉得有些热,挥手扇扇风。
“宋姑娘。”容珩朝她伸手,掌心躺着一柄折扇,“不介意的话,请用。”
“多谢。”
她伸手去接,还没拿起来,目光先被垂在空中的扇坠吸引住。
“这难道……”她勾住扇坠,“就是那块玉石打磨出来的玉坠子?”
躺在手心的玉坠长度约为两根指节,边缘线条打磨流畅,呈现为长圆形,大体为莹润的白色,内里自有两三条浅色的婉转细线,宛若流水,几粒粉色细点飘散其间。
美中不足的是右上方有一道细小的缺角,略微折损了玉坠整体的美感。
“真漂亮。”
宋予静打开折扇。
扇骨摸着像是竹子所制,扇面用了最好的金笺纸,画着几株垂枝桃花,碧色花瓣随风而飘,落在蜿蜒溪流里。
桃花流水,窅然自得①。
“扇子也很好看。”她抚过盛开的桃花,“这扇面是谁画的?”
“是我。”容珩轻叹一声,“只是坠子上有个地方雕琢的不够好,我应该再向匠师多学学。”
“难道玉坠是你亲手雕琢出来的?”
见他点头,宋予静再次仔细打量手里的玉坠,又问:“让我猜猜,难不成整把折扇都是你亲手做的?”
容珩再次点头,盯着垂在空中的扇坠,“但是玉坠……”
“白玉微瑕,但瑕不掩瑜。”她难得打断别人说话,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容公子,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容珩一愣,喉间一滚,最终还是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这么美丽的折扇,千金都换不来。”宋予静小心地扇了几下,感受到习习凉风,笑道,“我要趁现在多扇一会儿,以后就没机会了。”
凉风驱散热意,余光瞥见一抹月白色后,她侧过身子,手上用力一扇,吹得容珩的衣袖微扬。
他被突如其来的风吹得一愣,对上她含笑的目光,语气有些无奈:“宋姑娘,不必如此。”
“没事,我就扇扇。”她轻柔地合上折扇,还给他,“虽然这里坐的很舒服,但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免得外面的人找不到我们。”
容珩握住折扇,应道:“确实。”
走出假山,宋予静一眼便看见前边的熟悉身影,提高声音唤道:“兄长!”
宋归鸿转身回看,大步走过来。
他今日穿了身靛青色圆领广袖衣袍,手持折扇,下方垂落一枚青玉扇坠,与扇面的青山绿水相映成趣。
那是枚青玉环佩,光滑莹润,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还有些眼熟。
是宋予静之前在城东买的。
容珩的目光在青玉上停留一瞬,旋即移开,不动声色地将折扇塞回袖子里。
宋予静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往前几步,“大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散步。”宋归鸿看向她的身后,“不知这位是?”
容珩作揖,说出姓名。
“原来是容世子。”
宋归鸿还礼,同样说出自己的姓名,彼此寒暄几句,对身侧的宋予静说:“我们该去找父亲和母亲了。”
“好。”宋予静看向容珩,“容公子,我和兄长先走了。”
容珩点头,留在原地,目送兄妹二人离开。
她走在宋归鸿身侧,拿起他手里的折扇,用力给兄长扇风,动作之间,完美无缺的青玉扇坠若隐若现。
注:
①桃花流水,窅然自得。——有参考李白的《山中问答》,全诗如下: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
桃花流水窅(yǎo)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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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扇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