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姑娘?”
容珩微仰起头,问出同样的话语:“你怎么在这里?”
“我跟家人来郊外避暑。”
宋予静溜下马,看向歪倒在地的马车。
马车通体为素,没有明显的花纹,用的木料很普通,一眼扫过去,并没有看到什么特别之处。
此时车轴裂开深浅不一的缝隙,与左车轮的衔接处直接断开,塌陷在泥里,车轮孤零零地躺在路边。
她皱眉,上下打量对面的少年:“容公子,你没受伤吧?”
“没有。”容珩看向马车,“只是马车坏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按时回城。”
“你还要回城里?”
“是。”
宋予静抬头望天。
太阳坠入远山,天空下午时分还是澄净的蓝色,此刻全被乌云笼罩,云层里隐约传来低沉的轰鸣声。
狂风渐起,吹得路边的绿树沙沙作响,翻出颜色较浅的叶子背面。
越来越多的黑色蜻蜓汇成一群,围绕草丛低飞,田野里水洼中传出阵阵青蛙的呱呱叫声。
“要下雨了。”宋予静收回目光,“应该还是大雨,现在马车坏了,即使我可以借一匹马给你,但应该来不及在城门关闭前赶回去。”
容珩叹息一声:“确实。”
“贵府在附近有别院吗?距离这里远吗?”
“有,大概还有十六七里路。”
那不是比回公主府的别院还远?
空气里的湿意更重,雷声越大,她当机立断:“容公子,你先跟我回公主府的别院,不然等会儿下大雨了,这马车基本挡不了什么雨。”
“这……”
她环顾四周,容珩带的两个小厮还在试图修马车车轴,沉声吩咐:“赶紧把套引取下来,你们两个骑这一匹马。”
宋予静再看向自己的侍女,“你们让一匹马给容公子。”
其中一名侍女没有丝毫犹豫,立即下马,把缰绳递到容珩面前。
他看向重新翻身上马的宋予静,伸手接住缰绳。
“快走!”
她用力一拍,率先朝前飞奔,急跑出一段距离后,她回头看其他人的情况。
毕竟两个人骑一匹马,侍女们落后比较远。
而容珩只比她落后半个身位。
如果不是需要她在前面带路,宋予静毫不怀疑他会比她骑得更快。
“跟紧!”
大声喊出两个字后,她紧紧拽住缰绳,压低身子,“大白,再跑快点!”
大白嘶鸣一声,马蹄重重地踩在地面,旋即高扬,一刻不停地往前。
一行人急匆匆赶回别院,刚把马匹牵进马厩里,天空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轰隆巨响,紧接着豆大的雨珠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宋予静连忙捂住头,跑到游廊下,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还好还好,赶在下雨前回到了家。”
天上的云层比之前更黑更厚,将天地山川全部笼罩,时不时出现一道金色闪电,短暂地劈开阴云,照亮四方,转瞬消失,轰隆隆的雷鸣声一刻不停,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大雨如同水柱,毫不保留地倾泄,重重砸在地面,溅起白蒙蒙的水雾,狂风大作,吹得院子里的树几近弯折。
宋予静往后缩了缩,紧靠在墙壁上,避开飞溅进来的雨水,“我们等雨小一点再走吧。”
容珩望着前方,回道:“好。”
她看了他一眼,转头盯着前方的倾盆大雨。
夏日的雨来得急,去的也快,雨滴慢慢变稀变小,直至零星飘着蒙蒙雨丝,雷声渐渐远去,天色却更黑更沉。
宋予静眨眨眼睛,还能勉强看清地面,忙说:“我们走吧。”
容珩应声,落后她两步,跟着她往内院走。
别院里的仆从陆续点起灯笼,昏黄的烛光驱散浓浓夜色,随雨后清风轻轻摇晃。
她从侍女手里接过两盏灯笼,递给容珩一盏,“要先去见父亲和母亲。”
“礼该如此。”
还未走到正院,院门口的灯火摇曳,两道熟悉的身影站在烛光下,隐约看得见两人焦灼的神色。
宋予静脚步一顿,随即飞奔上前,急声解释:“爹,娘,你们放心,我没淋到雨,下大雨前我就回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把衣服伸到母亲面前,“不信的话,您摸摸,衣服都还是干的。”
庆阳长公主揪住她的袖口,没有摸到湿漉漉的一手水,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抬手在她的脑门一敲。
“就知道在外面玩,天黑了都不知道回家吗?刚才刮风下雨,还打那么大的雷,在外面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
庆阳长公主没有用太大力气,并不疼,宋予静揉了下额头,乖乖认错:“阿娘,我知道错了,我以后肯定早点回家。”
“你母亲说的对。”宋学士神色严肃,“往后不能太贪玩了。”
“我记住啦!”
“……晚辈容珩拜见长公主殿下,拜见宋学士。”
像是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夜风中立时响起少年清润的声音。
庆阳长公主和宋学士看向站在几步之外的容珩。
容珩朝两人作揖,解释一番原委后,语气歉然:“因晚辈之故,才耽搁了宋姑娘的回程,万望殿下与学士不要责怪宋姑娘,即使有错,也是错在晚辈。”
宋予静看向他。
先前迎风赶回来,几缕发丝被风吹散,贴在他白皙的脸边,衣裳也不免起了些褶皱。
但他身姿笔直如竹,立在夜色中。
她笑道:“你别这么客气,父亲和母亲不会怪你的。”
庆阳长公主瞥了她一眼,“无妨,你不必在意此事,大雨突至,不是你能决定的,现在天色已黑,今晚先在别院住下。”
容珩嘴唇微动,往宋予静的方向看了一眼,拱手作揖:“多谢殿下,晚辈叨扰了。”
宋予静走到母亲身边,往两边瞄,“大哥去哪了?”
“我还能去哪?找你去了呗!”宋归鸿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手里还拿着两把油纸伞,“你还知道回家?”
她连忙认错,又装可怜:“刚才爹和娘已经说过我了,哥哥最好了,就不要再说我了,好不好?等过段时间,我亲自去摘莲子给你。”
宋归鸿哼了一声,冷声拒绝:“谁要吃莲子。”
她连忙朝宋学士投去求救的目光。
宋学士微微颔首:“人没事就成,时候不早了,先去用晚膳。”
宋予静凑到兄长跟前,轻声撒娇,走到用膳的偏厅时,终于哄得宋归鸿不再冷着一张脸不说话了。
她长松一口气,往旁边没看到容珩的身影,回头往后一看。
他远远地落在后面,脚步迟缓,对上她的目光后,直接停在原地。
“娘。”宋予静拉住母亲的手,示意她往后面看。
庆阳长公主回头,略微提高声量:“容世子不介意的话,不妨一起用膳,不然兄长与嫂嫂到时候会怪我没有好好照顾你。”
一家人都习惯一起用饭,并未分席,现在晚膳早已备好摆上了桌。
容珩来的突然,别院里没有准备,总不能现在再把人赶去客院吧?
容珩几步上前,“殿下言重了,是晚辈叨扰了各位。”
宋予静又悄悄扯了下兄长的袖子。
宋归鸿摆出请的手势,笑道:“容世子。”
话已至此,再多推拒就显得矫情了,容珩走进偏厅,在宋归鸿身边落座。
在外面待了一天,午饭也没好好吃,宋予静饿得不行,迅速吃了几口饭舒缓饥饿感,看向坐在斜对面的容珩。
与之前在临江楼的时候一样,他保持良好的姿态,每次只夹一点菜,再夹一点米饭,无声迅速送入口中,细细嚼着,尔后慢慢咽下。
姿态简直和宫里礼仪女官教的一模一样。
她不由跟着挺直腰背,细嚼慢咽。
桌上菜肴很丰富,荤素搭配,蒸煮煎炒都有,并没有重油重盐的菜,应该符合他的口味。
宋予静忍不住再次去看容珩,正好看见他朝桌上的肉丸伸出筷子。
肉丸色白,捏得浑圆,没有像昨天那样熬汤,反而是蒸的,旁边点缀了几片嫩葱,却几乎没有人动。
她继续盯着那颗肉丸子,甚至感觉到其他人也悄悄盯着。
容珩稳稳夹住肉丸子,放到碗里,咬了一口,嚼着嚼着忽然轻轻蹙眉。
“怎么了?”宋予静连忙问,“不好吃吗?”
之前和他在临江楼一起吃饭时,好像没有看到他讨厌吃鱼。
容珩摇头,低头看碗里,疑道:“这用的是什么肉馅?”
“咳……”她没敢看他,“是鱼肉。”
“原来如此,味道确实有所不同。”
“容世子不必客气,”宋归鸿拿公筷夹了两颗鱼肉丸子到他面前的碟子里,“你如果喜欢的话,还有很多,明天离开的时候,可以拿一些回府。”
“这……”
“咳咳。”宋学士轻咳几声,状似责怪地看了长子一眼,又看向容珩,“犬子无状,请不要在意。”
容珩摇头。
“……不过你若是喜欢,的确可以带一些回去。”
清楚地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愣怔,宋予静连忙埋头吃饭,生怕忍不住笑出来。
一顿饭用得比往常安静,又带了一丝诡异气息,好在最后也算宾主尽欢。
宋予静走出偏厅,正好看见小厮领着容珩去客院,她想了想,叫来一个小厮,认真吩咐几句后,朝相反的方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