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宅院原本是魏老爷子在世时修葺的一方秘密花园,魏老爷子喜静,所以闲暇得空便经常到此赏花喝茶,在园内晒晒太阳,逗弄一番花鸟鱼虫,魏迟小时也常跟着来。后来魏老爷子去世,这个院子荒废了一段时间又被他重新安置了,添了些别的东西,他也常搬过来小住。
这本就是他的地盘,现如今他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有人能堂而皇之闯进他的内宅,然后质疑他为何在此地。
颇为荒谬了,魏迟心下这样想,翻身下塌,将凌乱的衣衫整了整,这才算是勉强“得体。”
“二哥,我以为你不在这里,”
此处在魏府最深处,魏迟带魏珍来过几次后,也允许她可以随意出入,自己便不怎么过来了。魏珍一夜难以安眠的时候,就常溜进来,带着一小遛葡萄,躺在摇椅上,一言不发的吃着。
“无妨。”
魏珍瞧他并没有生气,侧头朝着肖韫玉使眼色:“二哥,这是肖二姑娘。”
魏迟不知何时已经移步到桌前,抬头的瞬间,两人眼神有一瞬的交错,他假意咳嗽,偏头躲开了,“今日不是赏菊宴吗?你怎么带肖二姑娘到我这里来了。”
魏珍便将刚才所见同魏迟说了一道。
“肖二姑娘身子孱弱,前面太吵了些,就想到二哥这里清净雅致,先让肖二姑娘在这里休息着。”虽不是同胞兄妹。但在魏家,魏珍当属同魏迟关系最好,魏迟同她,也不像对待魏家别的兄弟姐妹一般冷脸,反而颇具温柔,她将一杯茶递到肖韫玉手中,又叫肖韫玉过来坐下。
“叨扰二公子了。”肖韫玉茶未饮尽,在这个二字上加了重音,心中大有问罪的架势。
魏珍也倒杯茶来同她一起喝:“二哥应当见过肖二姑娘吧,前些日子,大伯母让您替大哥去肖府下聘,”她凑到肖韫玉面前,“你俩不曾见过一面?”
肖韫玉小饮一口,上好的桂东玲珑:“自是见过的。”
“既见过,那便都是朋友,更何况肖二姑娘是我们未来的嫂嫂,今日能让我们能抽空在府中得闲饮茶,即是有缘。”
魏珍又同两人说了一些话,前院粗使的丫头便找到这里来了,说是宴席上有些事宜让她去处理,于是别了二人,便匆匆去了。
屋内,只留肖韫玉同魏迟。
天气还未冷到那时候,房中却细细烧着炭火,将整个屋子蒸的热腾腾的,却也干燥了些,韫玉感觉双颊也微微烧了起来,杯中茶饮尽,她又自己添了些,不动声色的观察对面魏迟的神情。
魏迟眼疾手快接过她手中的茶壶,帮她添茶:“我自小便畏寒,天一冷,便要将屋子暖着,前些日子风寒,怕传染家中剩余弟弟妹妹,便叫人搬来这小院养着。”
肖韫玉点头,眼见魏迟倒了满满登登一杯茶,嘴角抽了抽,一切尽在不言中。茶满送客,魏二公子撵人走都如此雅致。
二人对坐,外面不知怎的刮起一阵小风,将未捱紧的窗棂刮的簌簌作响,一阵寒意从缝中遛进房内,未燃尽的炭火抖了抖,甩出几个猩红小点儿来,天儿是真的愈发冷了。
“肖二姑娘不去赏菊?”还待在我这里作甚。
魏迟就差拿着鞭子在肖韫玉屁股后面赶人了。
肖韫玉权当听不懂:“已是腊月的气候,哪里还有菊可赏?”
“非也,肖二姑娘,即便到了腊月,也是有菊可赏的,”魏迟摆了摆手,说道:“那菊中有种品类,初花期开花时形似荷花,花色墨中呈紫,紫中透红,世人称之为墨荷,盛开时花瓣极为锐利,好似雪中披甲的将士!”
“是韫二浅薄了,竟从未听过此花,”肖韫玉说着便也提壶给魏迟斟了满满一杯茶:“既如此,不如一道前去,赏赏二公子口中的“墨荷”。”
魏迟闻言竟有些遗憾无奈的摇了摇头:“父亲不喜此品种,故而府中无此花。”
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被肖韫玉捕捉到了,肖韫玉想到之前知春同她说过的一些话,斗胆想来,面前这位,怕不是魏太傅同外室所生之子。
魏家众多子嗣,平日宴会吉日世家大族多有走动,便能认出一二来,但是连肖时章都未曾见过眼前这位“魏二公子”还将他错认成魏姝,难不成是魏家并不承认外室所生之子,这魏二公子在魏府也是寄人篱下苦不堪言?
肖韫玉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被他耍的这一道心中不服,便长长叹出一口气来,脸上多了些委屈,“二公子同我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
魏迟嘴角抽了抽,心知肚明的问:“魏某愚钝,不知哪做错了?”心下又觉得肖韫玉胃口虽大,但人是小肚鸡肠的。
“不知二公子可记得春斋楼那日?”她这样说着,“韫二借公子帕子一用,公子说他日洗净送还,韫二在家等了许多日子,也不见还帕子的人来,”她轻掩鼻唇,那眉间的愁容不像是演的,“韫二想来,可不是公子同韫二开了个玩笑,那帕子,怕也早就丢了罢?”
肖二姑娘待嫁之身,在酒肆私会外男,赠与手帕,这外男不仅是未来夫君的弟弟?还私藏了手帕,此话传出去,不仅她肖二姑娘的名声算是彻底没了。而魏迟自是免不了一顿家法伺候然后在祠堂跪上个三天三夜,说不定还要冠上一个私通的罪名,日后怕是谁都不敢给他说亲了。
魏迟笑了,一双含情眼眯起:“如此,确是我忘了。”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原以为她定要同自己控诉为何骗取她的信任,让她将自己错认成魏姝就罢了,居然还顺水推舟就这么应下了,倘若真到了成亲那日,盖头一掀,发现新郎另有其人,怕是要吓死。
肖韫玉一早便知道了魏迟并非魏姝,所以心中早有准备,故意说出这番话来,吓他一吓。
“并非魏某失信于二姑娘,只是身体着实出了些问题,便耽搁了,”他说着,便从怀中掏出那块手帕,递给肖韫玉,上面污血早已洗净,“帕子我日日带在身上,不曾离开片刻,就想着那日再见,才好还于姑娘。”
肖韫玉接过帕子简单颔首,算是谢过了。
而此时,门外的魏珍此刻惊的下巴都掉了,里面这两位,一位是她未过门的大嫂嫂,一位是她关系甚好的二哥,听肖韫玉话里的意思,两人以手帕相交,难不成…魏珍越想越觉得荒谬,后背竟不自觉生出虚汗来,推门的手也悬在半空中,最后迅速抽回。
难不成,肖二姑娘中意的人并非大哥,是二哥?魏以安觉得自己仿佛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他的这位二哥,表面一副儒雅公子的做派,不过问府中任何事,实则,魏府中,上至大伯父在朝堂上,下至内宅哪位弟弟妹妹被敲了手板他都知道。
莫非…莫非是二哥早就知道自己会将二姑娘领到这里,所以在这里候着?魏珍觉得自己应将今日所听之言烂在肚子里。
又过了片刻,魏珍自己不来,差个小厮来见叫肖韫玉,那小厮道:“姑娘说,请二公子也过去。”
魏迟拒绝:“我素来不参加这些,你回了她吧。”随后将肩上披风拢了拢,“再晚些时候我需得回静轩喝药了。”
那小厮又说,魏夫人也叫他去。魏迟这才推脱不得,回房中换了银狐大氅,出来时,肖韫玉已经先他一步出去了,待他到了宴席上,肖韫玉已经在魏珍身边坐下了。
宋氏见他过来,脸上即刻多了一抹笑容,邹氏在一旁拍起马屁来:“魏将军还是如此气宇不凡啊。”
宋氏闻言,笑着解释道:“肖夫人这是哪里的话,这是我的小儿子,叫淮序。”
邹氏听得此言,尴尬的手中汤匙都没拿稳,“是我眼拙了。”
“母亲。”魏迟给宋氏行了礼,便退到屏障外坐下了。
席间,只听得一男子小声问:“这是哪位公子,怎么唤魏夫人为母亲。魏夫人除了魏将军还有儿子?未曾听说啊。”
“什么儿子,”只见一身着绣金松身蓝袍的瘦削男子冷哼一声,“不过是个外室所生的奸生子罢了。”说话的这人便是魏府三房的长子,魏瑾。
众人大惊,魏迟倒是没什么反应,夹了块肉片糕嚼着。
“也就大伯母心善,可怜他,把他记在自己名下,这才多出个嫡次子的身份。”魏瑾越说越起劲,便口无遮拦了起来,“大伯父也是,带回来也就算了,还得要让他入魏家的族谱,就这么个病秧子,有什么用呢。”
魏迟脸上依旧毫无表情,桌上一众子弟,此刻也觉得颇为尴尬,有人私下拉了拉魏瑾的袖子,提醒他不要再说了。
大抵是自己自顾自说了这么多,魏迟不仅不同他争论,甚至一个眼神都未曾递给他,他讨了个没趣,却又不甘心,提杯的时候,故意将酒撒在了魏迟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