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由园内走出一妙龄女子,身着锦缎华服,头戴碧玉珠翠,面施粉黛,与韫玉约摸同等年纪,一双杏眼扬起,自上而下打量起面前一行人等。
她身后跟着三五个丫头,个个也是盛气凌人的模样。
众人噤声。
“我们姑娘问你们话呢!一个个的不吱声,耳朵聋了吗?”未等那女子再出声,生后的丫头竟呵斥起众人来,这些女眷平日里都是呼风和雨的指示别人,如今被一丫头当众斥责,有那些心中不服气的,跳出来反驳道:“你算哪根葱?一个小小奴婢,胆敢训斥起来我们?你主子又是哪家的姑娘,好大的架势。”
“大胆!此乃圣上亲封的寿宁县主,你们见到县主不行礼便罢了,县主问你们话岂敢不答?”
那丫头颇为骄傲的扬了扬脑袋,将女子的身份说了清楚,原以为众人会因为“县主”这个身份从而忌惮几分。
未曾想,这人群中立马有人驳道:“区区县主罢了,算得了什么。”
此话一出,众人皆愤愤,七嘴八舌讨伐开来,“就是,在座各位姑娘的父亲哪个不是官至五品之上,你一县主,摆什么架子。”
知春见此景,怕韫玉觉得吵闹,便上前道:“二姑娘,咱们去院里歇着吧。”
韫玉此刻腹内空空,又见这一群人怕是有打起来的架势,赶紧应下了知春的提议,踱着步子从人群中退出来,领着知春正抬步欲绕过侧边的凉亭。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寿宁县主本想耀武扬威一番,却没曾想被下了面子,登时脸色就不好看了。而此时她身边丫头眼色也尖的很,抻长脖子立马瞧见了准备离开的韫玉。
还未等韫玉反应过来,那丫头的手已然搭上她的肩膀,打量她一番后,估计是瞧着她穿着如此朴素,伸手一抓,提起衣领,直将韫玉拽至那位县主面前。
韫玉脚底轻飘飘的,一不留神,已然到了这位县主面前,她心中暗自苦笑,自个儿怕是要变成出头鸟了。
“刚刚的话,可是你说的?”寿宁县主上下打量着她,瞧她这副柔若无骨的模样,那双朱唇居然浮上一抹笑意。
韫玉低着头作礼回:“回县主,刚刚那些话,并非出自我口。”
“呸!”那丫头啐道:“难不成县主还冤枉你了?”话毕,县主便朝那丫头使了个眼色,那丫头心领神会,竟然抬手在韫玉大臂内侧掐了一把。
这县主怎得使如此阴狠的招数,大臂内侧本就是最细皮嫩肉的地方,这铆足劲的一把,痛的韫玉两眼冒火花,险些叫出声来。
好一招令人发笑的杀鸡儆猴。
“还不承认?”那丫头走到韫玉面前,侧身贴近她。知春只听得她家二姑娘一声惨叫后,随后狠狠地摔在了泥地里。
“二姑娘!”知春吓了一跳,赶紧冲过去将人扶起来,“你们干什么,这可是永平侯府的二姑娘!”
“永平侯府?!那岂不是魏将军未过门的夫人?”有人立马接上了话。
知春抹了抹眼泪,狠狠剜了那丫头一眼:“正是,我们二姑娘身子本来就弱,如今怎得你们这样欺负,要是让魏将军知道了,什么县主八主的,都通通教训了去!”
韫玉也低声抽泣起来,她一边哭一边道:“县主,韫二真的未曾说过那些话。”说完哭的愈发大声起来。
韫玉虽不知晓自己的夫君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却明白此人在京都各家女眷心中的魅力有多大,于是她立马又道:“韫二虽与县主素不相识,但在人群中一眼便得见县主清丽脱俗,瑰姿艳逸,韫二仰慕县主都来不及,何谈出言中伤县主呢?”
如此一番话了,大家脸上闪过一丝怜惜,没想到这肖家二娘居然是如此通情达理之人,纷纷围上来将韫玉扶起,关切的拍去她身上的尘土,更有甚者眼里满是心疼:“二姑娘怎的如此温润善良叫有心人欺负了去。”
韫玉低声哽咽,瘦弱的身子如水中浮萍一般晃了又晃,人群中突然伸出一双如水葱一般的玉手接住了她:“肖二姑娘没事吧?”
韫玉浅浅扶着额头,半阖着眼,顺势便倒在了那女子的怀里,一股淡雅的兰花香钻进鼻内,她轻声叹息,连语调都虚弱的细不可闻:“韫二无事…劳烦各位姐姐帮我瞧瞧,我脸上可留了下了巴掌印…”
“你胡说!”她声音虽小,但也叫掐她的县主丫头听了去,立马扬声反驳,“我何时打你巴掌了?明明是你自己…”
韫玉立马又咳嗽起来,眸中含泪,单薄的肩膀蝉动着,咳嗽声中溢出委屈的呜咽,她立马撑着那双玉手直起腰肢,紧张道:“不是县主…不是县主指使的,是韫二自己…韫二自己不小心打到的…”
这幅我见犹怜的样子,任凭谁都忍不住了。韫玉只感觉一只手附上了她的背,随即轻拍两下算做安抚。
那丫头也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局势一边倒,寿宁县主也恼了,她何曾让人扇她巴掌了,简直无中生有!
“我只不过让丫鬟掐了你一把,何时打了你巴掌?”寿宁县主突然冲进人群,想要将韫玉从人群中拖出来,却狠狠地被人拍开,待抬头望去:“又是你,魏珍。”
“宋桂婉,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这边是那玉手的主人了,韫玉抬眼瞧她,只瞧得她身形秀丽,直直挡在自己身前。
宋桂婉苦笑道:“你何时开始偏袒外人了?”
“肖二姑娘早已同大哥定下婚约,说起外人,不应是你宋桂婉吗?”魏珍眼底闪过一丝嘲笑,又道:“总是借着县主的身份在魏府耀武扬威,在座的都是官家子女,你是县主又如何,你父亲又官居几品?”她这样说着,宋桂婉脸色愈发难看,由红转白,魏以安却未想停下:“哦,我忘了,你父亲没有官位,”她假意惋惜的吐出一口气:“到底是商贾之女,就是难登大雅之堂。”
“你!”宋桂婉此时脸已经绿了,再看去,一旁人的脸上个个面色复杂,笑容轻蔑。
“我家姑娘的县主可是圣上亲封的!”身后的丫头梗着脖子喊着。
魏珍更是哈哈大笑起来,若是不提此事便罢,提了,她今日还真得好好说道说道,魏以安只觉一口闷气憋在心里,看着宋桂婉那张嚣张跋扈的脸,袖中的拳头握了又握,她咬牙,嘴角微颤,在宋桂婉耳边低语道:“你这个县主身份怎么来的,你自己不知道么?”
宋桂婉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眼底闪过一丝惊慌。
天启十六年春,大应多地洪灾侵虐,淹了几十个村寨,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数,直至最后涌入京都的都足有两万人。圣上筹款赈灾,魏家打了头阵,开仓放粮,最后魏珍自请带着赈灾款一路南下,帮着灾民重建家园,圣上念魏珍赈灾有功,欲赐封她县主之名。
奈何归乡路遇匪徒将她掳走,一连半年都没了音讯,那时宋桂婉正被宋氏带在身边娇养着,想着魏珍怕是已经客死他乡,便使了法子让这县主落到了宋桂婉头上。
待魏珍从匪徒手中逃脱一路乞讨才得以回到魏家时,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被别人夺走了,只奈何她母亲早逝,父亲娇宠妾室,她这个魏家嫡女活的如同杂草一般,无人问津。
回忆至此,魏珍难掩心中痛苦:“还不带着你的狗腿子滚远点!”
宋桂婉此刻感觉魏珍的眼神如同一把短刀,目光所及之处,像是要剜她身上的肉一般,她心下一凉,招呼丫头们灰溜溜的走开了。
韫玉从刚开始便打量起了魏珍,见宋桂婉已经离开,她便走上前去,朝魏珍行了个礼。魏以安扶起她,道:“肖二姑娘不必多礼。”
韫玉适才看清她的容貌,凤眼琼鼻,肤光如雪,整个人只是站在那里,便有着一分清逸脱俗的雅性。
韫玉不用细想,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张人脸来。
十分有着七分的像。
韫玉有些看呆了,魏珍叫了她两声后,她才回过神来。
“这里风有些大,肖二姑娘身子弱,你随我到这边来吧。”
韫玉同知春相望一眼,便跟了上去,魏珍在前面走着,韫玉在后面跟着,两人没有过多交谈,待走过春柳园的时候,魏珍适才说:“肖二姑娘怕是不认得我,我父亲是魏家三子,我是她的长女,今日这宴席,女眷们本由我安排,只是我临时有事,耽搁了些时候,哪晓得下人竟把你们带到魏府后宅去了,让肖二姑娘看了笑话。”
她同韫玉说话总是轻声轻语的,表情也柔和了许多,韫玉瞧着她,不知怎的心里也欢喜:“无妨,今日还要多谢魏姑娘了。”
“叫我珍儿就好,”魏珍在韫玉前面走着,随后想了想又道:“待我见了大伯母,再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的告知她。宋桂婉打你这一巴掌,我定要给你讨回来。”
而韫玉听她这么说,却捂嘴偷笑起来。
魏珍颇为不解:“肖二姑娘笑什么,难道那巴掌把你打傻了不成?”
知春也明白过来,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二姑娘,奴婢可被你吓死了。”
韫玉见魏珍还没反应过来,便凑上去附在她耳边小声说着,此番,魏珍才明白过来:“二姑娘倒是连我都蒙骗了去。下次我便不信你了。”
韫玉拉过魏珍的手,撒娇道:“好姐姐,你可不能不信我呀,我们可是一条道儿的。”
两人话说着,这到了了另一个宅子的门前,魏以安推开门又道:“这是我二哥的院子,他不常来。总是搁置了,你暂且在这边休息,我差人送些零嘴过来,前院人太多了,待席开了我再来叫你,你日后嫁过来,便是我的嫂嫂了,你与我一道,这府中剩下的牛鬼蛇神不敢欺负你。”
这院子虽小,但布置的极为精巧,路两道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玉兰,靠近院门边凿了一个小池塘,池塘周围用石板拦着,低头瞧去,池塘内卧着两只龟。再往前走着,藤架上绑了个秋千,只是这秋千不同于往常韫玉见过的,眼前这个秋千用布料做托底,中间窝成了小小一块,像是个瘪了的包袱。
“我二哥闲来无事,总喜欢敲打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魏珍跨步上了台阶,转头冲韫玉道:“他屋内更多。”
魏珍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黄花梨木雕门,拉过韫玉,两人往里屋走去,再推开卧房门的刹那。
魏珍几乎是尖叫着的喊了一声二哥,吓得魏迟立马从榻上弹坐起来。看到韫玉的时候,他脸上闪过一丝疑惑。而肖韫玉,也如此。
两人又碰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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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