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卢锦燕没有听清。
“没什么,好困啊妈,我真的要睡会儿了。”桑谣毛毯下的肩膀在颤抖,她用睡觉掩饰自己的情绪失控。
妈妈一问她,她就委屈的想哭。
卢锦燕也心疼桑谣忙了一下午累了,于是也不再找她聊天,“那行,你睡会儿吧,一会儿饭菜好了我叫你。”
睡一会儿就什么都好了。
可是桑谣辗转反侧却也睡不着了,起身拿出设计本,准备做老师布置的小组作业。
翻开设计本,无意间翻到褶皱不已的那张。
被水迹晕染之后笔触早已变得模糊,尽管桑谣努力保护,但是最终还是破坏了这张画,一切都变得模糊。
傅卿遇握住她的手画的笔迹,什么都没有了。
小心看着这张模糊的素描,桑谣甚至不敢用手去碰,很担心一碰就什么都没有了。
发了很久的呆,桑谣都没什么灵感完成自己的作业,好几次鼓起勇气拿起笔,最终笔尖像是有了自己的想法一样,一点都不受控制。
桑谣无奈的笑了笑,傅卿遇现在这时候恐怕已经毫无压力的上课,只有她总是在傅卿遇离开之后沉溺于两人的漩涡之中。
卢锦燕敲了敲桑谣的门,“谣谣,吃饭了,吃一点再去休息。”
“哦,来了妈。”桑谣放下设计本,起身从推开房门。
也只是一个眨眼间,卢锦燕就已经做出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饿极了的桑谣止不住的咽了咽口水。
晚饭间,卢锦燕开始日常询问桑谣,“今天做义工感觉怎么样?”
桑谣从初中开始就偶尔在博物馆图书馆这些地方去做义工,这样就能免费参观图书馆,也能度过一个有意义的周末,以前卢锦燕还会要求写体会。
往嘴里塞了一块米饭,桑谣目光闪躲,“挺好的呀,就是有点累。”
卢锦燕拿起一边的传单,“去的叫什么…傅卿遇的心理讲座,有没有交到什么朋友?去做义工的应该都是你们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吧?”
不知道是不是多想了,卢锦燕总觉得桑谣去的这个傅卿遇的心理讲座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她也说不上来,或许是母女的直觉。
桑谣眼看着卢锦燕拿起传单,目光一个劲儿的追随着她,有些心虚的抽走了宣传单,“没交到什么朋友……”
停顿好几秒,桑谣还是不会在母亲面前撒谎,于是说,“傅教授的讲座,我和她认识,所以特意去的。”
桑谣这么一说,卢锦燕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之前桑谣备注傅教授的人。“原来是这样啊,和老师走得近一点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但是谣谣啊,不是妈一定要在你生日这天提起这些让人不高兴的事情,只是妈想要你知道,和老师这些长辈相处,一定要注意分寸。”
卢锦燕很犹豫,言辞也很委婉,很怕戳中桑谣的伤心事。
她的女儿,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依旧能保持这么活泼真的很不容易了,其实她能拥有更好的青春,她会更阳光的。
卢锦燕的话将饭桌上的气氛带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中去,桑谣心口一悸,连咀嚼的动作都忘了。
巨大的痛苦涌上心头,桑谣暗自收紧捏住筷子的手,强颜欢笑,“我知道的妈妈,傅教授很好,她一直都很照顾我,我其实和她也没有走得很近,不会再发生以前的事。”
桑谣的谣,曾经也是谣言的谣。
谣言四起,可是那些人或许都已经忘了自己差点毁掉的一个人,但是留下的痛一直盘踞在桑谣的心上。
那一场无端而起的造谣中伤,成了桑谣和卢锦燕心中的一块病。这也是桑谣上大学明明分数足够去到更好的学校,但是母女两人都互相倾向于留在这个城市的原因。
桑谣忘不掉,哪怕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这个傅教授多少岁了?她是教什么的?就是宣传册上的心理学?”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卢锦燕不免多问了两句。
桑谣抿唇,食之无味,“她是女人。”
妈妈,你或许不知道,我喜欢上了这样一个人,无可自拔,深深地为她着迷。
她不会伤害我的,相反是她才能让我度过难关。
“行吧,谣谣,你知道的,妈只有你了。”卢锦燕握住桑谣的手背,温度透过手心稳稳将桑谣包裹起来。
桑谣点点头,“嗯嗯,我会小心一点的,放心吧妈。”
“但是谣谣,你二十一岁了,如果合适,对方是一个安稳可靠的人的话,你也可以试试恋爱啊。妈也没有那么老古板,觉得你还在上学就不允许你恋爱。”卢锦燕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桑谣学习上一直都不用卢锦燕操心,反倒是个人感情一直都让卢锦燕小心翼翼的,生怕桑谣再受到什么伤害,以前一直都不敢提,眼看着桑谣快毕业了,才敢松口让她试一试。
脑海中浮现傅卿遇的面孔,桑谣紧张的捏住衣角,她试探的问,“妈,要是我一辈子不结婚的话你会不会生我气?”
喜欢的是女人,她们不会有婚礼,桑谣已经做好了不结婚的准备。
她不敢跟卢锦燕说她喜欢的人是女人,只能稍微委婉的试探她的底线。
“什么意思?”果不其然,卢锦燕一听就皱眉。
“就是不结婚。”桑谣踌躇地说。
内心里她还是害怕卢锦燕不同意,然后让她失望。
她知道卢锦燕一直都很不容易,桑谣也不想让她妈担心。
卢锦燕沉吟片刻,语重心长地说,“谣谣,我内心里还是希望你能找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毕竟我不会陪你一辈子,找一个你爱的人至少我也能放心一点。”
桑谣屏息凝神,越听脸色越白。
所以妈妈,你希望我像大众一样结婚生子,柴米油盐。
可是我已经爱上了一个女人,她在我仰望的位置,或许会成为我的依靠。
停顿许久,卢锦燕继续说,“可是谣谣,你的人生我又怎么能控制你呢,如果你觉得不结婚也可以的话,我当然是尊重你的。我只希望你幸福,我不会给你强加任何期望。”
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桑谣惊喜的看着卢锦燕。“真的吗?不结婚的话也没有关系?”
一直以为卢锦燕是一个保守的人,骨子里是很尊重传统,至少对于独生女的父母来说,轻易就能同意她不结婚是一件特别不容易的事情。
卢锦燕看桑谣的眼神里充满母爱的宠溺,“当然是真的,不过我觉得你现在年纪还太小,对婚姻的一些看法还不成熟。如果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斟酌再三之后你最终还是决定不结婚,我也会尊重你。”
谣谣,你或许还不知道,母爱会凌驾于一切之上。
“太好了,妈,原来你这么开明。放心吧,我以后会慎重考虑的。”桑谣给卢锦燕保证,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地让桑谣的心情乌云转晴。
“嗯,那就行。到时候你一个人老了,咱母女两人一起过不就行了?我还担心老了之后没人陪着我呢,有你陪着,那岂不是更好了。”卢锦燕给桑谣碗里夹了一块肉,看着桑谣高兴她也莫名的跟着扬起嘴角。
桑谣真的很容易满足,也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高兴不高兴都写在脸上,一目了然。
“那也不一定啊,万一我给你带回来一个女朋友呢。”桑谣决定不再隐瞒,跟卢锦燕坦白自己的性取向。
说完这话,卢锦燕明显表情变得僵硬了,“什么女朋友?”
桑谣笑意收敛了,很郑重的说,“我不轻易定义自己的性取向,或许我喜欢的人是女人,也或许我喜欢的人是男人,我的性取向完全取决于那个我喜欢的人性别。”
她喜欢傅卿遇,那就是同性恋。
桑谣没谈过恋爱,所以傅卿遇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
卢锦燕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谣谣…”
“妈,能不能答应我,不要歧视任何一种性取向,喜欢就是喜欢,为什么一定要把爱局限于男女之中呢?”桑谣小心拉了拉卢锦燕的手,想要说服她。
卢锦燕眯了眯眼,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对感情的认知已经达到了一种她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不过…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
卢锦燕并为冷脸斥责,而是娓娓道来,“可是你要知道,小众取向一直以来在大众眼中都存在着难以打破的偏见,有些人甚至觉得这样恶心。如果你喜欢女人,这需要很大的勇气和爱,你要承担的远比你想象的更加艰难。你要考虑,你对那个人的感情,真的已经到了愿意你为了她承担这些的准备吗?”
卢锦燕告知桑谣这些困难,想让桑谣明白,事情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简单。
桑谣真的做好了心理准备吗?
桑谣没想到卢锦燕甚至都没有骂她,听语气也是支持她的,“嗯,我会竭尽全力面对这些。”
“所以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你恋爱了?”卢锦燕问。
“没有。”
“有喜欢的人了?”
“嗯。”
桑谣的回答让卢锦燕有些自责,好像对女儿的关心还是不太够,以至于这好像是桑谣成年之后第一次正面的聊有关感情这方面的话题。
第一次聊,桑谣就给她带来了一个惊喜,连桑谣有喜欢的人了她都不知道。
卢锦燕追问,“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桑谣偷偷的红了耳垂,“很有魅力的人。”
“那她……”卢锦燕还想追问什么,但是桑谣突然站起来,抱了一下她。“好了妈你别问了,现在我们的关系很复杂,以后我们再聊,有情况的话我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可以吗?”
“谢谢妈,你太开明了,我最爱你了。我吃饱了,回房间了。”桑谣眨眨眼,灵活的自己溜回房间了。
卢锦燕看着桑谣合上房门,刚才拥抱太过短暂,眨眼间怀里的人就跑了。
卢锦燕无奈的笑了笑,“什么最爱我,有喜欢的人都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
其实她想告诉桑谣,喜欢什么样的人都没有关系,作为母亲,她只想要女儿幸福。
半夜
桑谣起床喝水,刚推开门就已经看到卢锦燕门缝中透过来昏暗的光线。
妈还没有睡?
桑谣心生疑惑,以为她妈是睡不着,因为今晚的事情。
好奇心驱使着桑谣小心翼翼的拉开门,却看见卢锦燕在台灯昏黄的光线下,拿着一个相框,目光流转思念绵延不绝。
卢锦燕的声音隐隐有些哽咽,拿着相框喃喃自语,“五年了,今天谣谣都已经二十一了,你要是看见你最疼爱的女儿如今出落得这么漂亮应该也会自豪吧。”
“而且谣谣真的很懂事,她总是担心我一个人在家心情不好,没人陪我说说话,所以经常回来陪我。大夏天的四十度的高温来回跑,我都心疼的不行。”
说起桑谣的好卢锦燕就滔滔不绝,在她眼里,桑谣就是她唯一的宝贝,仅剩的宝贝。
父亲五年前离世,那一年桑谣才高一,还没长开,小小的一只绿豆芽儿似的。如今少女青涩依旧,但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完美的继承了父亲和母亲的出众的基因。
“只是今晚谣谣告诉我,她喜欢女人,而且也已经有了一个喜欢的人。你知道吗?当下那一刻我真的觉得很困惑,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不够了解她,所以一直以来都不知道她的感情状况,我是不是很失职?如果你在就好了,你比我心细,你肯定能发现她的异常。”
“不过啊,谣谣一直都因为那件事对你觉得很愧疚,所以我一直都不敢在她面前提起你,怕她想起来压力很大。”
听到这里,桑谣握住门把手的手不断收紧,熟悉的窒息感袭来,她浑身散发出浓郁的寒气。
紧紧咬住后槽牙,下颚线紧绷的桑谣已经肉眼可见的双目通红,湿意隐隐包裹着瞳孔。
另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手,桑谣不敢发出一点点声音,紧张的听着母亲诉说着对父亲的心里话。
她知道,那一个相框是父亲的遗像。
明明应该摆在家里最明显的地方,但是从父亲出事以来,卢锦燕甚至把全家福都收起来了,只把她们母女的合照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