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剑起风雷 第1章 暮色

傍晚时分，明宅第二进院落中，蝉鸣断续，芍药花开得正浓。

迎着残月流星，明琛乘轿回到宅中。马夫甫一停好马车，一纤细白嫩的手便掀起了马车布帘，娇声说道：“老爷，可算回来了。”

明琛下了马车，车下那人是孙英，明媚地笑着，她皮肤白皙，桃花眼精心描画后更显的动人，岁月的褶皱被掩藏在精致的妆容里，一身粉绸缎剪裁合体的裙装，把她衬托的如少女般娇俏。

孙英旁边站着一俊秀的少年，身着深绿色的锻服，他已长开了身子，清瘦的身形郎朗站在月下，活脱脱一个年轻化的明琛，见了明琛，绽开笑容叫道：“爹！”

明琛微微点了点头，却不看他。明华晔有些局促地拽了拽衣角。

明琛抬眼见宅里砖墙两侧，屋檐檐角，挂了数十盏琉璃灯，里面团团亮黄色的火焰燃烧着，吸引来夏夜的飞蛾嗡嗡环绕左右。一众仆从们低眉垂首，悄声侍立在道路两侧。

院中寂静只闻蝉鸣。

孙英娇声笑道：“知道你要回来，晔儿开心的睡不着觉，弄了这些火焰，装在灯里，想让你开心。”

明琛“嗯”了一声。

孙英手心攥了把汗，朝明华晔使了个眼色。

明华晔眼眸低垂，恭恭敬敬地说道：“爹，盛夏暑热，我叫人备好西瓜啦，爹爹进去吃吗？”顿了一顿，又躬身说道：“是不是这些火太热了？我现在撤了它们。”

明琛还是没说话，明华晔鼓起勇气，抬眼观察他神色，只见那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如深潭不辨喜怒。他心里咯噔一声，总觉得这番话自己说得不够自然，好似被父亲看穿了一般。

明琛缓缓说道：“晔儿法力天赋倒是不错，叫爹爹开开眼。”

明华晔忍不住瞟了一眼孙英，孙英微微点头。明华晔朝明琛一揖，道：“是，爹爹。”

他挺直腰身，举起右手，轻轻一挥，数十盏琉璃灯中的团团火焰便飘荡而出，如飞蛾扑火般飘向了明华晔，一时间他周身光焰大盛，明华晔低吟道：“灭”，右手轻轻在空中往下一按。那几十盏火焰霎时同时消失。院子里中光线黯淡下来，只剩清明的月光铺的地面一片青白。

暗影中明琛轻笑了一声，说道：“还不错。我记得晔儿头一次只能控制一个火球，现在自己能弄出这么多火球了。”

孙英松了口气，满脸笑容地说道：“还不是有你在，晔儿才能进步这么快。”

明琛大步往内院走去，边走边随手把外袍褪下，丢给了贴身侍女，一边说道：“我一介凡人，身无法力，晔儿能有法力，是他自己的造化。”

孙英拉着明华晔紧跟其后，明华晔急忙说道：“没有爹爹哪儿来的晔儿？晔儿身有法力，必是爹爹累世积下的福。晔儿今后要十倍百倍的报答爹爹。”

明琛一笑，已进了内宅，只见内宅院里设了一张八仙桌，果盘鲜蔬摆了一桌。明琛道：“怎么在院子里吃？”

孙英道：“老爷忘了？今儿是十五，我盘算着，你今儿回来，咱们正好边用些水果边赏月。”

明琛道：“倒是有点子意境。”扫了一眼八仙桌上的果盘，除了西瓜、金桔，竟还有荔枝、石榴，葡萄，随口说道：“水果还挺稀罕。”

孙英笑道：“水果再好，也得老爷和咱娘俩一起吃，才叫有滋味呢。晔儿巴巴盼着你回来。荔枝和石榴这两样极易坏的，晔儿一直冰在地窖里，等着你回来。”

“荔枝倒是不易得。哪儿买来的？”

孙英等这句话已久，急忙笑道：“还不是我那侄子李瑞，承蒙老爷青眼，让他当咱宅里的采买。他去苏州买绸缎时，见江南水果丰饶，说什么也要自掏腰包给老爷带些，一路都用冰块镇着，快马加鞭先送回来的，因而没腐坏。”

明琛瞟了孙英一眼，目光如刀剑般锋锐，孙英心里颤了颤。

好在明琛顿了顿，终于说道：“李瑞有心了。”

他在主位坐了下来。孙英和明华晔这才依次坐下。

明琛拣了一块剥好的金桔尝了尝。孙英接过侍女手中的团扇，轻轻为明琛扇动着，憋了一晚上的话呼之欲出。明琛面沉似水，并不看她或明华晔一眼，孙英直觉这并非一个绝佳的时机。但据她打听到的消息，留给明华晔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她鼓足了劲儿，张口说道：“老爷......”

明琛挥了挥手，对众仆道：“都下去吧。绿痕留着伺候。”

孙英一喜，看来明琛也准备说说她一直记挂的这件事了。不料明琛看了她一眼，淡声说道：“你也去歇会吧。我和儿子唠唠。”

孙英眸中的诧色一闪而过，很快敛了眼神，笑道：“是，老爷。”便退出了院子。

明华晔和明琛相对而坐。孙英不在，明华晔额头微微出了一层细汗。他竭力表现的镇定从容，直视着对面的父亲。

这时明琛身边的贴身侍女绿痕取来了早备好的烟袋，装好烟丝，给明琛点上。明琛侧头深吸了一口，夜色中他锋利的侧脸在缭绕的白色烟雾中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一双精厉的眼睛闪闪发光。

明琛吐了两口烟，淡淡地说：“男子汉大丈夫，别老看女人的脸色。”

明华晔瞬间感觉自己被明琛看得透彻。血液直往上涌，他脸似火烧，羞愧地看了眼父亲，明琛的脸有一半掩盖在槐花疏影里，晦暗不明。

明琛呼出了长长的一口烟，道：“你娘着急，你急什么？她急，是为着借你的本事，让我看重她，将她扶为继室。”说到此处，明琛轻笑了一声，“她是卖豆腐出身，怎配做我继室？”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一样浇在明华晔身上，他一懵，茫然地看着这个男人。

明琛瞟了他一眼，冷笑道：“如今既然把你们接了回来，我自然会把你放在我亡妻阮氏名下。我亡妻阮氏无子，你也不会有什么委屈。在外面，你也要记住，你是阮氏之子。别畏手畏脚，小家子气。”

明华晔木然应道：“是，爹爹。”

明琛见他这幅样子，没半分欢喜模样，不禁皱了皱眉，说道：“我自然也不会亏待孙英。”

明华晔低声应道：“是。”他明知接下来的话一定不会让明琛喜欢，仍然问道：“爹，那我还能叫她娘吗？”

明琛透出一股不耐，冷冷道：“若有外人在，你便叫姨娘。”

这是私下里允许他爱怎么叫怎么叫的意思。明华晔心里宽慰了些，说道：“谢谢爹。”

明琛命绿痕道：“吩咐下人们布饭吧。”又对明华晔说：“叫你娘也过来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