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二十年的沈霁一夜之间成为众矢之的,修真界将魔乱始作俑者的帽子扣到他头上,金国民众将国师庙全部砸毁,更有偏激者,认为这是符宗的阴谋。
幸而有知情人出面澄清沈霁早已叛出师门,万道盟方面才未继续深究。
王都失主,为稳住民心,高灵儿暂掌朝政。纵使她声望颇高,封地在外的几位王侯却不服气一个女人执政,面上拥簇,背地里暗潮涌动。
高灵儿眼下却顾不了这么多,在万道盟的支援下,全力清扫国内残余魔祸。
承天台魔阵的真相也已查明,金王独子高慎居住的宫殿内有暗室,藏有高韧雪头发的木偶娃娃被丝线捆绑吊在空中,这是典型的傀儡操控术,能利用媒介隔空施法。
金王的死亦与其脱不了干系,据宫人口供,几天前一直是高慎侍立病前。但现在人死无对证,对真相的探索也止于猜测。
令人意外的是,始作俑者的慧王府邸,竟干净得不见一丝魔气。只于书房密室中解救出被绑架的侍女。
张弦认得她,担保之下没让其被万道盟押走。
胡岚见密室物件被搜洗一空,包括那面银镜,悄悄舒了口气。
一行人这几日在禁宫中暂时住下。是待命亦是被监视。
那日失态后张弦情绪不再外露,反倒雨轻音心绪不佳,或是低落或是烦闷,实在忍不住便去找张离打架。
两人再次对招五十个来回后,张离拉开距离,喘气道:“我是个木桩也耐不住你隔一个时辰来揍一番吧?歇一个时辰打俩时辰?”
“你这不是练功,纯粹是发泄!”他擦擦汗,“这么不爽快就去找她呗,把想说的都说清楚。”
“说什么啊?”雨轻音皱皱眉,“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去说什么。”
张离嘿嘿两声,走近来搭上他肩膀,煞有介事又压低声音:“你是不是,对她动心了?”
全身都开始烦躁起来,雨轻音推开他胳膊,瞪过去:“你在说什么?这都哪跟哪,动心是这种感受?”
“哼哼,不知道了吧,咱们这一百年的年纪可不是白差的,正因为动心,所以介意。为什么她心系别人?为什么她只在那人面前失态?为什么似乎永远走不近她?”
张离说着,感受到对方呼吸顿滞,知道自己说中了,笑着摇头:“不要别扭,要敢于正视自己的心。再说咱们修的又不是戒道,男女之情顺应大道,有何不可?”
“不是这样的……”雨轻音想起那日的场景,说不出心中作何感受,只能叹口气,推开再次靠近的脸,“你真鸡婆,我走了。”
心情烦闷时他会找个高处独自静坐,看着空旷无际的九州大地,心中才会平静不少。
经过几日的净化,王都上空已无魔气,但同时灵气也越发稀薄。此地灵脉已开始游动。
遭遇妖魔入侵之祸,王都内的百姓至今都不敢出门,街道萧瑟。
身侧风动,随即浅粉裙摆晃动。他撇了撇,未开口。
“从小就这德行,一不开心就跑到最高处蹲着,”杜若愚撩袍坐下,“怎么?还在自责,因为没抓到幕后之人?”
雨轻音抿了抿嘴,默不吭声。
“一者敌人在暗我们在明;二者对方谋划严密、组织强大;三者胜局可不是一人能左右的,这次的对手是魔界高层,若他们倾巢而出,举修真界全力或许都只能两败俱伤,现在这样保全了高氏王朝已是万幸。”
师父在安慰他。
“我知道,只是,会恨自己修为浅薄,似乎拼尽了全力,事情也不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发展,”年轻人满脸迷茫,“还是我眼光太短,无法掌控大局。可沈霁似乎什么都能料到。”
杜若愚忍不住噗呲笑出声,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遭到对方反抗:“我不是小孩子了,别摸我头。”
“你的敌人不是沈霁,记住了呀小毛头,”她嘴角硬是压不下来,“任何时候目光都不能放别人身上哦,这些感受都是修途上必经之风浪。不管是你,还是小青玄,都是一样的。”
“她虽年长你许多,但过去一直被保护在沈霁羽翼下,沈霁离开她便开始闭关,修为虽深厚,但涉世不深,亦会受幻象迷惑。这时候,就需要你来引导她了,不能两个人都深陷情绪漩涡呀。”杜若愚撑着脸,眼角弯弯。
雨轻音低头,声音晦暗:“我该怎么引导?她的过去我一无所知。”
“师父,你能和我讲讲沈霁么?他是个怎样的人?”
杜若愚敲敲他脑袋:“叫你别把眼睛放其他人身上你就不听!”
叹口气,她又摆摆手:“算了,当个故事听听也无所谓,但你可别有压力啊。”
什么样的人生经历能让人听了产生压力?雨轻音默默腹诽。
“沈霁算是我晚辈。但他一出山便十分耀眼。”
百八十年前的修真界魔祸未像如今般泛滥成灾,但魔界一出手便是惊雷。
杜若愚第一次见沈霁是在万道盟围剿佘山大魔的战役中。
他出手时号动的灵气体量非常大,甚至能反向吸纳修士体内已被炼化的灵气,在场众人无不被这陌生的面孔所震慑,此战过后,沉寂已久的北洲昆仑符宗名号一夜之间火遍九州。
沈霁为人少语,气质清冷,看着如高岭之花难以接近,杜若愚第三次与他在除魔路上不期而遇后,两人终于搭上话。
他与其他符师都不太一样,据她所知,符师多擅长制符结印,在战斗中充当团队的辅助位,但他遇见妖魔冲的比谁都快,且灭魔速度令人惊叹。
若不是亲眼见过他用意念结印,杜若愚都怀疑他不是符师。
因曾同行灭魔,了解他的战斗方式,所以见到青玄后,她毫不怀疑,这个小女孩定是沈霁亲手教出来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耀眼的符师,在二十年前突然销声匿迹,修真界再无他的消息。
“若要细数他的功绩,可能一时半会说不完,我所知灭于他手下能叫出名的妖魔便有几百个吧,更大点的,譬如重塑金国龙脉,封印南海魔蛟,修补裂天渊封印,这些都是他做的。”
“金国地处九州中腑,向来是灵气孕育重地,不少妖魔都觊觎着,五十年前也发生过类似的魔祸,不过规模无此次庞大。他亲自来金国驻守十多年,契合龙脉与高氏血脉,令其稳固下来,”杜若愚眼神悠远,“所以这里的百姓视其为神明。他当时在万道盟声望也很高呢,一呼百应,带来不少修士,还在金国成立守夜司,专门处理妖魔祸乱。”
“不过,他走后数十年间,守夜司也逐渐衰败。想也是,若不是他在,没有修士愿意在压抑修为的地方待着。”
重塑灵脉、封印魔神、修补魔界封印……这些,的确,给他多活一百年也不一定能独自做到。
雨轻音听着杜若愚娓娓说道沈霁的故事,嘴角也不自觉翘起,难怪青玄那么敬仰他,那么想靠近他,这个人的确很强。
“这次听你们说那人是沈霁,我也很震惊,依我对他的了解,他断然不可能弃明投暗。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青玄说进入过他灵府,在其中看到了两人以前的记忆。”雨轻音说着,瞟向自己的尾戒。
青玄对着沈霁吼出的那句话,他在梦中似乎也听到过。
不可再细想,他深吸一口:“最后一个问题师父,我左手上的那根系灵结,您真不知道是何来历?这个阻断戒,您是从何处寻来的?”
杜若愚愣了愣,一时没答话。
“系灵结一旦成契,便缠绕在双方元神上,除非自我意愿,不可解除,但我曾不止一次想解除却失败,为什么?这是因为我的元神不全、还是因为我非我?”
头上又挨了一记,这下是真的疼,雨轻音被打断思绪,脑瓜嗡嗡作响:“你下这么重手?!”
“少想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你就是你,什么你非你,可别钻牛角尖入魔了!”杜若愚气道,“在这蹲坑还不如去关心下人家,有像你这么冷漠做……咳咳,做人家道友的嘛?”
干嘛呢情绪这么激动,入魔的是她吧!雨轻音莫名其妙的瞅了瞅自己师父。不过她说的也对,不能活在别人的阴影下,他就是他,他有自己的道。
太阴殿中,高灵儿为张离诊完脉,收了灵眼,眉头紧皱:“你这眼疾,与练功有关?”
张离点头:“张氏的心法似乎与我体质相冲,修炼越发深入,视力越差。”
“但我观你的眼部,不管是内部经络,还是外部血肉,都完好无损。或许,这不是眼疾,是修为淤积之气,加以引导,可能有意外收获,”高灵儿收了诊治器具,“明日我抽空过来看你运转修为,到时仔细看看灵气走势。”
“谢医仙相助。”
“可为什么修为会阻塞在眼部?眼乃灵之心……你少时是否遭遇过什么事情使修炼中途崩断?”临走时,高灵儿突发奇想问。
“……没有。”一直淡定无比的人顷刻变了脸,虽然很快便隐藏好情绪,但还是逃不过她眼睛。
看来他有心疾。
高灵儿不再追问,收拾好医箱出门。
每个人都有不能言说之痛。
正如她,此刻走在禁宫中,身侧却如此冷。
寡言却温柔的国师、爱笑爱闹的啸月、敏感柔软的韧枫、还有一脸傲娇的黄离,五人在一起打闹的场景恍如昨日。
身后又响起啸月银铃般的笑声:“叫我说,我们五人在一起,那就是天下无敌啊!”
高灵儿咬咬嘴唇,捏紧拳头,不敢再回头。
宫道上,影子被拉得老长,独向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