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主干道呈十字形,其间向八方发散数百条分支巷道,张弦每行至分岔路口便射出符纸探魔。章丘脚踏罗盘,于空中视魔。
两人配合默契,不过一个时辰便将长安街清扫干净,布下净化阵,随后赶赴下一条干道。
“你的脸色越发难看了,撑不住便直说,我一人也可对付这些低级魔。”章丘脚下不停,侧头叮嘱。
“我也不至于这么弱。”张弦笑笑。
前方传来轰鸣,西南两方烟尘四起,随即剑气拂面。
她愣了愣,眉头总算舒展开,救兵来了。
几乎是同时,两路人马出现在视野中,是熟悉的两名剑修。
雨轻音见她面色难看,眉头紧皱:“你在强撑。”
“没有,只是暂时耗力过度。”张弦看他一眼,移开视线道。
直到出声,张离才认出这是自己天天念叨的人,无法聚焦的视线望过去。
他一直靠对方的修为与特殊的气息辨人。青玄身上的气息发生了变化,别的说不出,现在站在自己眼前的人修为非常微薄。
“你怎么了?”他迅速靠过去,抓住手腕把脉。脉象不稳,体内无灵力流动之象。即使符师无法凝聚气海,但灵气可是时时流经身体的。她这分明就是纳灵阻塞之症。
张弦抽出手,瞪他两眼,知道他看不见,才出声:“现下少说些没用的,净化王城至关紧要。”
“东方长安街,西方临道街,南方盛丰街的魔类均已清杀干净,只剩北方。”张离不放心的看她一眼,顺着话道。
“北方奉神街已清理完。”陌生的声音出现在高处,几人抬头望,黄衣男子背手立于高楼之上,漠然看他们。
这是个高手。张离尝试看破他的境界,却只见混沌一片。这人的修为在自己之上。
高灵儿眸光闪动,恰好与他对视。
“高灵儿,高氏最后的血脉我已接手,金王已死,王城气运尽,看来由你们自治就是个笑话,”他语气古井无波,“城中人心惶惶,本来凡人看不见妖魔之流,现下秩序混乱,导致妖魔狂舞,人人可见,恐惧之下只会滋生更多的魔气,你要怎么办?”
“黄氏。”高灵儿抿抿嘴。
同为上古神族后代,黄氏与高氏渊源颇深。燃血术威力慑人,神魔俱可焚。为防止术法滥用,受祖先指派,破术师一脉黄氏前来监督高氏。
两脉人共同生活两百年后,高氏后人在金国称帝,逐渐融入凡世,而黄氏偏保守只愿死守结界,两族人首次分居。但每隔五十年黄氏还是会派人轮换监督。
高氏曾承诺会传承燃血术血脉,保证自治下的凡世繁荣昌盛、灵脉稳若金汤。
现在站在血泊战祸中,高灵儿都感觉脸疼。
扪心自问,高氏传承到他们这一代,血脉已稀薄不已。她自己就是个例子。
五十多岁的妇人此时哑口无言,像做错事的小孩般低下头。
黄尧转过头,仔细看了看脸色疲惫的白衣女子,眸光微闪:“我没看错吧?符宗选了个毫无修为的人做宗主?”
不让他们反驳,他又盯向正欲开口辩护的玄衣青年,猝不及防飞身袭击。
想到什么,张弦瞳孔骤缩,猛的提气,甩出八张黑符结阵抵挡,同时雨轻音抽剑护于身前。
黄尧手掌接触符阵的一瞬,符纸仿若被抽掉所有灵气,无力垂落。雨轻音挥剑划破从他掌心推出的金印,翻身后退数尺,持剑戒备。
黄氏是破术师,能解除一切结界阵法和加成性法术,张弦在传承记忆中看到过他们的祖先。方才他突然攻击雨轻音,是否是因为识破了他灵府上的封印?
张弦屏息,不自觉流露出几分紧张。
视线时刻关注着白衣女子,黄尧嘴角微勾,首次出现情绪变化,随即笑出声:“原来如此,算了,懒得管。”
颇有深意的看了张弦一眼,想说什么,最终化作一声婉转的“嗯”。
“高韧雪我暂时带回宗地,习得燃血术前不会出山,外面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男人离开的脚步顿了顿,“八月十五我会召集九脉,高氏已无人,便由你去。”
“是。”高灵儿眼神暗淡,低声应道。
黄衣男子几个闪身消失在众人眼中。
“什么来头?怎么看起来这么高深莫测?”张离迷惑不解,毕竟在他眼中对方只是一团白光。
其余三人皆不语。
空中灵压波动,雨轻音抬头,紫衣仙子负剑从天而降。
“师父。”雨轻音颓丧道。
杜若愚看起来亦疲惫不堪,看这里气压颇低,扬声道:“提起精神啊小家伙们,城中魔气还未彻底净化,怎么都失去斗志呢?”
张弦亦低下头:“对不起前辈,辜负您的期望了,我们什么都没做到。”
自以为破了血魔阵,却不知黑手早已伸到帝王枕边,现在金国群龙无首,人心异乱,国运倾颓,举国之乱纵使修士也无法制止。
更令人意料不到的是早有成批妖魔蛰伏城中,待结界破碎,便倾巢而出,制造血乱,由此污染灵脉。
“幕后之人的谋划至深,打得被动错不在你们,是我们这些老家伙放松了警惕,未能保护好中州灵脉,”杜若愚拍拍张弦的肩,“尽最大力量保护凡人,你们做的很好。”
“万道盟援军和各宗派道友已从四面汇合,你们先调息两个时辰,清扫任务交给我们。”
四人回到慧王府时,高仁慧已苏醒,披了件墨竹绿的外袍靠在花窗边神游。
高灵儿瞳孔地震,忘了呼吸,许久才喃喃:“国师?”
雨轻音闻言身躯一顿,怔愣片刻后吃惊的望向张弦,这是她师兄?
那个消失二十年不知去向、却经常被她挂在嘴边念念不忘、任何人都不能置喙一句的师兄?
高仁慧面容依旧苍白,见他们几人神色各异,也不出口反驳:“魔患已除?”
张弦点点头:“你是如何醒的?”
“只觉一阵清风拂面便睁开了眼,不过直到现在依旧头晕不已。”他脆弱的笑笑。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这是慧王府,这人应是她的侄儿,可为什么他和国师如此相像?高仁慧是金王与黄氏所生的后代,血脉与雪儿相似,为什么黄氏说雪儿是最后一个?
难不成,他不是慧儿?
那为什么堂而皇之站在此处?高灵儿已彻底凌乱,开了灵眼,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他全身的经脉明亮,是正统修士脉象。
张离看眼前人倒觉得寻常,却总觉得这宅子有些许令人不适,说不出为什么,就是怪异。他往四周看了看,暂时看不出什么。
看着眼前的“师兄”,张弦平复心绪,尽量忽视他的长相:“既然醒了,能否解释下你所知晓的全部。”
“金王如何虚弱至死的,蹊跷的洪灾与魔患来源,陆家岗外的魔化军队从哪生发……你也是修士,不可能连这些都察觉不到,明明在王都待了三年,却毫无所知?”
“你现在笃定我是修士?”高仁慧苦笑,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别装了,我进过你灵府,你记得什么我都知道。”张弦心血上涌,红了眼眶,连气息都有些急促。
雨轻音站在一旁,无意识捏紧手心。看他俩专注到眼中只有对方,不知为何,心中似被蚂蚁咬了几口。
高仁慧面对女子的质问,只苦笑,却不辩解。
“你真的是国师?”高灵儿不可置信,“为何要假扮慧儿?他去哪了?”
“其中诸多缘由,我已无心解释,便由你们所想吧,”高仁慧站起身,掸掸衣袖,“师妹,灵儿,我在此处只为再见你们一眼,现在也到了离别之刻,愿日后能同道。”
话音将落,他身后凭空张开紫色法阵,将其吸纳。
“师兄!你果真叛道?!”二十年前的画面在脑中闪烁,转身的人与当年那个背影重合,张弦脱口而出,喊破音。
与那年一般,没人回答她。
法阵闭合,凉风吹过,庭院空荡荡。
几人还沉浸在正道魁首离经叛道的震惊中,不能回神。
手指挨上下巴,张弦才惊觉自己已泪流满脸。
对上对方惊诧的眼神,雨轻音知晓自己失礼了,缩回手,撵了撵沾上的湿润,心中难受,却更看不得她伤心:“别难过。”
嘴张了半天,吐出几个干巴巴的字。
“他不是也没解释么?或许这些事与他无关?”张离挠挠脑袋,貌似自己的话更干巴。
这沈霁到底好本事,庭中俩女子都被他惹哭了,让俩大男人手足无措。
“你说的对,越是吸人眼球,越是要遮掩什么,他若与邪魔为伍,大可不必等我们回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大摇大摆的开魔阵逃脱。”雨轻音煞有介事的分析。
张弦心中所想与他相同,正是如此,她才心痛,为什么?无论她怎么向上爬,都无法让师兄信任,无法与他并肩。
在这种关头消失,无疑让所有矛头都指向他,这种自我牺牲似的举动,她受够了!
可恨,可恨她在这种紧要关头修为消逝,连阻止他都做不到。为什么自己总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眼前出现一只青绿色的果子,打断她思绪。
张弦微愣,抬头看,年轻的剑修扯了扯嘴角:“剑宗后山上灵泉旁的果子,于静心调息有益,你似乎,有点陷入心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