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剑 第4章 04

张弦身上有张氏血脉，但她以此为耻。

忘不了百年前烈火撕裂天际，男人战死、妇儿哀嚎的那个夜晚；忘不了沈霁带她连夜奔逃，万里寻踪，最后连张氏山门都不得入的夜晚；更忘不了父亲母亲将玉佩交给她，决绝踏入火场的背影。

不过是一门避世求道之流、一众罔顾生灵之人，叫她鄙弃。

孤月崖外围约莫有数十个门派修士聚集在此，剑宗一行人才刚落地，就有不少人围上来寒暄。

张弦往人群中扫视一圈，果然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发现符宗弟子，她退出人流，径直走向闭目打坐的符师。

听到渐进的脚步声，郭瑾警惕的睁开眼，打量靠近的女子，只见她抬手，身上的百丈锦便不受控的滑出去，乖顺得落在其掌心。

郭瑾惊得立马弹起，这是什么情况？纵然知道外界对百丈锦多有觊觎，可主动离体的状况从未发生过。

他警惕开口：“你是谁？”

虽然宗门弟子少，但平日里多跟随自己的亲传师父修习，与其他门人交往甚少，且符箓大会三十年才召开一次，同宗弟子相见不相识的场面一点也不稀奇。

百丈锦与符师魂体相偎相生，有时从外观也可看出符师本人的修为深浅与身体状态。张弦手中的锦带泛着青草绿的微光，

但带身有细微残缺，可见符师本人内耗已伤根本。

“若我猜得不错，你是青苑师姐的弟子？”张弦放开百丈锦，它似有生命般游回郭瑾周身，片刻后消失不见。

“我是青字排行第五，法号青玄，”张弦就地坐下，“能给我讲讲这里发生的事么？”

郭瑾还想问，却感到一股灵气从草地上丝丝浸润入自己的身体，他转头，却见张弦右手发出微弱的金光，因为紧贴着草皮，不细看发现不了。

符师体内虽无其他修士修炼有深厚的灵气气海，但可用符术吸纳灵气入体，运化后再释放，用于修补自身元气。他已伤到魂体，本只欲冥修慢慢吸收灵气来修补，没想到这年轻的女子直接出手帮他，并且在他毫无察觉之时就画了符。

传闻中青玄师叔已年逾百岁，且正在闭关修行。虽他不相信这名年轻女子是师叔，但她符师身份却不容置疑。

“你来之前想必已知道了个大概，孤月崖里有个吃符师的妖怪，且过了这道山门，里面迷阵一环扣一环，不仅找不到妖怪踪迹，还会于无形中丧失自我。”

“青苑师姐何在？”

郭瑾骤然红了眼眶，抿抿嘴道：“消失在里面了。”

“你没与她一道？”

“来这里之前我们与天元宗弟子刚救下被魅魔残害的人，孤月崖事出突然，师父让我善后，她与其余人立即赶往这里，我就迟了三天，就听闻……”说道此处，一个八尺男人已哽咽不语。

“你身上的伤从何而来？”张弦没看他，右手持续输送灵气，眼神飘散在天边。

“我修行尚浅，在战斗中经常受伤，都是师父护着我，我来到这里后想进入，他们这帮人却不让进，有天夜里我偷偷跑进去，转了不到一刻钟就又出现在山门外，”郭瑾擦着眼泪，语无伦次，“不是说吃符师么，为什么不把我也抓去，都怪我没用，连妖怪都看不上我……”

张弦偏头睨他一眼：“不可妄自菲薄，你入符宗修行最高不过二十年，能以此修为下山普救苍生，已很了不起。”

郭瑾止了眼泪，摇摇头：“不，我不行。”

“既然不行，那便回符宗继续修炼，拖着这副身体，的确不行。”张弦从袖中掏出一张黑底金符。

传送符？！

郭瑾连忙扑过去压住她的手：“我不要走，我要救师父！”

“不是说自己不行？不是说妖怪吃符师？你师父既然被吃了你还救什么？”张弦一挑眉。

男人憋红了眼，大声吼道：“不行也得行，我不能丢下师父，就算她没了我也得给她善后给她报仇！”

张弦扬了扬眉，没说话，倒吸引来一堆目光，那些相互攀谈的修士似乎才发现角落里的这两个符师——这个事件的关键人物。

或许他们认为死了7个还是8个符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交各大宗门世家，重要的是跟着高修破了孤月崖挣得几分薄名。世上修士千千万，有几成是为自己心中的道义而下山除恶？

蔚如风等剑宗六人率先走来，高韧雪忍不住大呼小叫：“你个轻浮的流氓，摸青玄仙子的手干嘛？”

郭瑾又红了脸，猛地缩回手，慌忙解释：“我不是那意思，刚刚情急才……”青玄？？她真的是师叔？他惊得语无伦次：“师叔？！真的是师叔？”

“阿雪你别一惊一乍的，”蔚如风头疼的揉揉眉心，“能闭嘴就别说话。”

“你这手中金符，是符宗不传秘宝——传送符。”张氏一直站在不远不近的人流圈外，此时突然开口，是肯定句，他见过此符。

传送符能将人送至指定地点，是穿梭空间的法术，从未流出外界，他如何知晓？

而且他此时开口，无疑将所有目光吸引到张弦身上。

她挑衅的朝黑白道袍的张氏笑了笑，手中金符突然自燃，烧了个干干净净，连灰都不剩。

郭瑾在心中捶胸顿足，那可是传送符啊，他都没机会学的高阶符术，在符宗18年都只见过两次的术法，要用500年难得一遇的材料绘制的稀有符啊！就这么烧了！

雨轻音站在队尾，嘴角也不自禁勾了勾，这个女子虽像个冰块，但有时还挺……对他胃口的。

察觉到那女子不曾离开的视线，视线模糊的张离疑惑不解：她为何一直看自己？

想不明白的事他从来不多留神，张离知晓孤月崖凶险，此番孤军作战怕是凶多吉少，于是主动抛出橄榄枝：“仙子，你是修为深厚的符师，我的道术也已至玉衡境，我们双强联手，应能破阵。”

在场众人都以为自己耳朵幻听了，视线在他俩之间来回流转。谁都知道张氏神秘，斩妖除魔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甚少与人结伴，更别说主动邀约。

难道说不是所有张氏都孤高自傲？连蔚如风都忍不住看向独自站在一边的张离，他依旧是副目空一切的表情。好吧，她收回自己的看法，不是人家独特，只是青玄仙子魅力大。

“我们能否加入您二位的队伍？人多好相互照应。”有人开始攀附。

“我们天元宗也一起同行，不破孤月不出崖！”

“我们也报个名，定要铲除妖怪！”

张弦在心中冷笑数声，面上不动声色：“既然诸位胸有成竹，那你们便随张道长进入吧，我可没说要去。”

张离虽看不清人，但能感知对方身上散发的气息，这个符师似乎对自己有莫名的敌意。他在其他人身上也感知到过，结合那些人后来的行为，这种情绪，应该叫嫉妒，对天才的嫉妒。

可惜她一身修为，终也是庸俗之辈。

“既然仙子无意便罢了。”张离转身，下一瞬已至迷雾口，身形隐匿在雾中。

那些想跟着浑水摸鱼之人面面相觑，又开始犹豫不决。

“小师弟，你去何处？”

“救人宜早不宜迟，当然是进孤月崖，”清瘦挺拔的身姿在黄昏下被镀上一层暖光，雨轻音抱着剑没回头，“师姐，你与剑宗其他人在此接应，等我出来，不可妄进。”

蔚如风张张嘴，最终只叹了口气：“好，你要小心。”

一向任性的高韧雪此时倒也听话，眼中藏不住担忧，却什么也没说，只叫师弟注意，见势不对就退出来。

各大宗门派来的弟子几经犹豫，也不甘落后陆陆续续进阵，黄昏的余晖消失，夜色渐渐爬上山头，弦月初升。

郭瑾坐不住，焦急的开口：“师叔，我知道孤月崖危险，可趁着人多进入或许危险小一分，您为何？”

“符师第一诫为静，你现在这副模样，完全丢了宗门诫训，”张弦站在夜色下，白色长袍似染上夜幕般泛着微微蓝，“沉心静气，感受这片区域的气息变化。”

郭瑾看着不远处的师叔，心下一凛，努力平复呼吸，闭上眼，脑中瞬间出现金色流光徜徉的画面。

冥修是每个符师的基本功法，修为越深厚，冥修就越不拘泥于形势。他现在还需借助闭眼打坐平心静气才能感知灵气流动，可师叔只是站在那便能开灵眼。

以前总听说宗门传奇，今日亲眼得见，压迫力甚至高于师父。

他再不敢置喙，乖乖听师叔的话，观灵气流向。

孤月崖顶被迷雾笼罩，肉眼瞧不出端倪，但用灵识静观便能发现，这方圆十里的灵气，空中盘旋的、地上流淌的，均被吸向崖顶，可令人惊奇的是，又有灵气源源不断从崖顶上空被释放，远观着，像是被月亮吸过去一般。

这运化方式，与符宗符阵有九成相似。起先他们以为只是妖怪在外围设的障眼法与迷阵，现在看这灵气浓厚程度，怕不只是一个迷阵这么简单。

拿符宗阵所需运化的灵气做类比，这里至少有七个大阵。

正在此时，那些黄昏进入闯关的修士们像失了魂般浑浑噩噩走出来。在外接应的同宗弟子纷纷冲上前将其扶持下山。

像打擂台般，失败的勇士们接连被踢下台，灰头土脸的被接走。一时间这孤月崖外倒是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