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剑 第3章 03

登天台上，符宗宗主神情凝重，元鹤长老踏雪而来，在他背后站定：“宗主，忧思无益。这是对符宗弟子的生死考验，却不是我们几个将要坐化的老头子的。”

“命盘无我，若强插手，怕是将世道搅得更乱，”宗主须发花白，迎风颤动，“况且，后辈的实力已强过我等，我无忧。”

良久，却复叹息：“星辰晦暗，若渡不了，怕是符术一脉将无后矣。”

蔚如风挑了间清幽的茶楼，几人在二楼临窗的桌前坐定，张弦看向那个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单刀直入：“小兄弟，你方才所言，可否道清原委？”

“叫我师姐说吧。”他长相清冷，人如其相，将话头抛给蔚如风，自己索性闭上眼。

“小师弟礼数欠缺，仙子莫怪，我来解释，”蔚如风尴尬一笑，“事情还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符宗过去一直隐在昆仑中不出人世，人间只留御符坊与外界往来通信，而这仅仅只是以售卖各类符纹符纸以及画符材料盈利的店铺，若有求于符宗只能向御符坊传信，无法通过其直达符宗驻地。

近些年妖魔肆虐，凡间各地陆续出现符师的踪影，原本那层神秘地面纱在近十年中也被揭下，况且符师们普遍友善博爱，于是越来越多的修士愿意与他们交友，同盟会登记在册的符师就达35人。

一起并肩作战的日子里修士们发现符师不擅格斗之术，都会将其保护在战场后方。可手中无刀，无疑将自己置于砧板上。

一月前天元宗派去孤月崖的弟子传信来报，随行的符宗弟子消失。听闻消息后的符师均前往寻找，最后均杳无音讯，前前后后，已失踪七名符师。而同行而去的其他修士却能毫发无损的回来，只是全然忘记了在孤月崖的经历。

张弦想起下山前长老们惴惴不安的神情，难不成他们知晓此事？知晓为何不出手，为何不知会她？不，他们应该不知。若不知，那证明这七名弟子的命火还未熄。但，也不能排除这几人在诓骗她。

“那你们因何事要进符宗？”张弦眼神清冷，可能长年与昆仑雪相伴，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凉意，“因道殒命，死得其所，不必特意禀报。”

站在大师姐身后的小师妹高韧雪瞪大眼，这女子在说什么？她听不出来这是一场针对符师的阴谋吗？温暖的嘴巴里怎么能吐出像冰粒子般的话？她好像一点也不在乎那些人死活。

蔚如风也愣了愣：“事出蹊跷，本想拜访符宗求宗主指点，可数十日不得进入之法。”

“符宗无接见外客的惯例，你们不必寻，我知晓便是符宗知晓了，感谢道友关心。”张弦抿了口茶。

多喝几口暖暖你那冻死人的嘴巴吧！高韧雪在心中默默吐槽。

这女子好猖狂，她知晓便是符宗知晓……她制服人的术法与其他符师的确有不同，或许是宗门中的长老，可这相貌，似乎太年轻了点，瞧着不过双十。她的话也很巧，堵死了自己往下说的话头。

蔚如风吸一口气，还是自顾自开口：“实不相瞒，孤月崖盘踞的妖怪还未被降服，加之符师们相继失踪，修士们所经历的怪象，盟会推断孤月崖外应设下了强力法阵，甚至妖怪本身便精通符术。”

“所以你们此番来，本意是想再请符师随行，若能请动长老或宗主便更好，”张弦凉凉的视线扫过他们，“明知符师们全深陷其中，极大可能那里有克制符术的禁制，但还想要符师涉险，只因你们认为那里有法阵或妖怪有，只因你们的‘认为’，7人已失踪。”

“以前符宗避世不出时，你们不也拿着那点符纸在斩妖除魔？现在符师参战，一个个抢到符师就荒废了五行之术的运化，你们将他们当成什么了？”

“人形制符机？强力破阵符？”

接连的质问宛如一盆凉水从蔚如风头顶盖下，惊得她震颤，张嘴欲辩却无言。被过分冷静的眼神注视着，蔚如风像惊醒一般，开始反思过往种种。

在越来越多的符师现世后，九州修仙宗门对成品符的采购的确少了很多，反而争先哄抢符师随行，他们大多数都很和善，常年笑意盈盈，于是没人在意过他们是否介意被无止尽的索取符文法阵，反倒以自己保护弱小的符师而洋洋自得。

一直闭目的青年睁了眼，好整以暇的打量张弦，随即接过他师姐的话：“仙子洞若观火，令我等自惭形秽。但孤月崖符师失踪案确有其事，我等不强迫您，但迫切希望与您合作。若您不合作我们也会跟着您。”

这后半句说的是什么话？

蔚如风有时真想施术将这小师弟变哑巴，她低声呵斥一句：“轻音，不得无礼。”

随即起身俯首朝张弦一拜：“仙子，我替愧对符师的修士们向你道歉，这一拜算不得什么，但蔚如风以道身担保，以我星星之火燎原，从此敬符护符，若遇同道残符，绝不轻饶。”

张弦眉梢动了动，站起身将她扶正：“你下如此重誓，我且信你一回。并且，如你师弟所言，我不合作你们也会跟着我，那便同行吧。出发前，我还要去一地。”

落英山果不负其名，落英缤纷，十里如画。粉雪之下，一碑淡看云霞。老板娘生前最爱此地，昆仑雪中也掺了此地的桃花为引。她曾说百年之后定化作一颗桃树落于此山间，看日起日落，云卷云舒，默默守护无畏城与昆仑山。

却不知这满山的桃树，她已化身哪株。

黄昏时刻山间水汽氤氲，张弦手心朝上，一淡粉色印阵慢慢漂浮至落英山上空，转动的同时引得水气逐渐化形，随即，砰的一声裂开，空中降下粉色细雨。

“你们是仙人，能不能给我表演个法术啊？我想要看粉黛色的雨！”少女笑嘻嘻凑拢来。

“法术岂可当儿戏般玩弄？”沈霁笑着摇头。

“唔，我看你们给王老五吊唁时做过法呀，那既不能随意表演，可否吊唁我时做法呀？我要的不多，就这一个小小的心愿而已啦！”她耍无奈似的摇摇张弦胳膊。

“王老五是死后心有余念不得超生我们才做法的，你如此洒脱，就算离去也会笑着走的，轮不到我们做法呀！”张弦哈哈大笑。

“哼，你们小气，我看不到粉色雨也不会超生的！”

张弦站在细雨中，唇角微勾，似有所怀。

桃九，看到这场粉色雨了吗？

剑宗一行人在另一个山头等张弦，见隔壁山头雨停后不久她便缓缓而来，便都取下佩剑准备御剑飞行，却见张弦纹丝不动，众人心□□谅符师无内功心法，雨轻音率先开口：“我配剑可载人。”

她秀眉微挑，却不应声。

蔚如风连忙开口解围：“虽为同修，亦男女有别，青玄仙子还是与我同载。”

高韧雪见冰块师弟竟主动勾搭这个符师，心中醋意大发：“你怎么从来不载我，我要上你的剑。”

雨轻音什么也没说，直接御剑飞行而去，气得这个明艳的少女直跳脚，说什么也不肯自己御剑。

“小雪，识大体，跟上。”蔚如风训斥一声，拉着张弦坐稳后御空而行。

“弟弟妹妹们太闹腾，叫仙子看笑话了。”蔚如风温声解释，她没回头，立在剑上控制飞行。

正值日落，紫霞漫天，剑宗六人从天际飞过，宛若流星，张弦俯视着九州大地，忽的笑了，这是她第一次笑，吓得剑身都歪了歪。

“不好笑，反倒鲜活得很，”她深吸一口气，“谢谢你，将他们教的很好。”

“这是何故？仙子为何谢我？”蔚如风也笑出声，“虽不知为何，被仙子夸，我亦好开心。”

“还是要为方才轻音的轻浮为您道歉，他行事无端，我也摸不清啥时候就会突然闯祸，唉。”

“小师弟聪慧得很，想必从小受你们耳濡目染才能习得如今气度。”

“哈哈哈，您说笑了，他从拜入剑宗就是如此，虽法术修为突飞猛进，可这性格就是给扭不过来，行事过于乖张自负，这么说来，方才他邀您同行我能理解，他怕是将您视为知己了！”

“嗯？何出此言？”

“十年前他参加万道盟除魔行动，将收捡缴获的所有法器当着众人的面斩了个稀碎。”

“当时我只以为他又发疯了，盟会和宗门都气得不行，为息事宁人将他关了十年禁闭，这才刚放出来呢哈哈。”

“直至今日，您一席珠玉之言，才叫我醍醐灌顶。”

张弦闭上眼，静静感受风之息。

那年的雨雪峰。

“为什么山下那些修士那么多傍身法器，而我们什么都没有。”

“青玄要法器何用？”

“可以更好的斩妖除魔！”

师兄摸了摸她的头：“力量不属于人却强制于人，亦是道之乱。”

雨轻音……她嘴角不禁上扬。

孤月崖，是夜晚最接近高悬明月的一处陡峰，悬崖之下深不见底，无人知晓是川流亦或丘陵，更或直通玄冥。

这里位于中州腹地，中州有数个修道修仙宗门，最神秘属张氏，声望最高属天元宗，另还有一众不知名小门小派。

天元宗内细分九派十八流，众法兼修，加之招生甚广，几乎来者不拒，使得其在百年间迅速扩张，现下几乎要成修仙第一宗。

张氏修道，道法以家族血脉相传承，其法不外传，其人不轻现，从不参与万道盟各类行动，与外界无交流，比符宗更加神秘孤绝。

虽然师父亲自嘱咐过要小心张氏，但张弦并不担心会与他们狭路相逢，因为他们行事独来独往，从不与人侧首，而且是真的难见其踪影。虽神秘，但她也是见过他们家徽的，白底黑纹的弓与剑。

他们一行人才将落地，迎风飘荡的弓与剑，刺喇喇映入她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