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岗外以南三十里,白帐联营,黑甲骑兵有序列队,围着营地巡逻操练,另有步兵十五列在广袤田间进行对抗训练。
叛军首领王硕明早已探知眼下王都围困于洪水之中,陆家岗孤立无援,倒也不急着攻城,只将其围的水泄不通,三路城门都已被叛军围堵。
帐下军师是一名刚过而立的纤瘦男子,穿着一身宽松长袍,手持八卦盘,气定神闲的坐在王硕明左手边。
“何先生,依您之见,这陆家岗还得几日可破啊?”
王硕明本是西南边境上一个不起眼的县吏,因前两年得罪州尉,被降死罪。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反了这个州尉。
起义一开始只是走投无路之举,没想到一呼百应,不到三个月就拿下温州,队伍逐渐壮大,发展得越发有正规军的样子。
随着军师的加入,他们这支起义军百战百胜,如有神助,现在王硕明下意识的依赖军师,没有他的算卜都不敢轻易出兵。
何毕撵了撵鬓须,闭眼摇头:“还需静候,将军莫急,王都内水患不消,您占下陆家岗又有何用?白白接手一堆躁乱的愚民。”
王硕明沉吟:“您说的对。”
“攻下陆家岗后,将军做何打算呢?”何毕睁开一只眼,看向他。
攻下陆家岗之后……他的确没想过这么远。毕竟最初只是想杀了那个暴虐无道,人间妖魔般的州尉。后面遇见围剿的部队也只是凭本能反抗,不知不觉已兵临王都。
“您想取代当今陛下吗?”高深莫测的军师语出惊雷,吓得他打了个寒颤。
王硕明连忙摇头:“这,陛下是九五之尊,天之骄子,我一介凡夫,怎敢取代?若能亲见圣颜,到时我自会卸甲丢兵,负荆请罪,陈我赤胆,让陛下还我们这些人一个清白。”
何毕笑了笑,点点头:“您无反叛之心自是最好,万一到时您见不得圣颜,或是陛下不信你说辞又该如何?”
王硕明心沉了沉,迟疑道:“那……我就只能护身后兄弟了。”
军师满意点头。
一重天外,层云之上,雨轻音脚下剑陡然颠簸,他知晓已进入王都护国结界之内。
人间国运受大道庇护,国都一般修建在灵气充沛的脉络上。灵脉交汇点名灵穴,都城建于灵穴之上,则护国根基更稳固。
若王室血脉与护国灵脉能建立感召,那此根灵脉便可称之为龙脉,一般拥有龙脉之相的王室能长盛不衰。
金国便是其中典型,从建国至今已五百余年,一直由高氏传续王位。
国家昌盛不衰,龙脉则会孕育更多灵气,反之则灵脉动乱,灵穴游走,人间动乱。
这些年九州内的大小国运纷纷倾倒,剑宗长老们为平乱□□付出不少心血,成效甚微。没想到幕后魔手这次竟直接盯上中州金国这块国运昌盛之地。
他们就如此自信能成功?
凡是结界均会压制功体,何况这种天地自然运化的护国印,本就是为保护凡人而生,效力更强。在这种结界里他也撑持不了多久。
雨轻音撤了法力,从半空降落,恰好停在叛军大营前,几百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下一刻他便被数不清的矛尖瞄准。
他二话不说,乖乖举起双手。
“报——!”
高亢的传报声由远及近,直至大帐前,吓得王硕明一跃而起,连忙掀帘出去:“怎么了?!有突袭吗?”
小兵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禀告将军,疑似发现敌军探子!但他说是来投靠将军的。”
王硕明与何毕对视一眼,满心狐疑,来回踱步片刻,传令道:“将他捆好了押来见我!”
一盏茶的时间,大帐内挤满了人,将军、军师、副将、前锋,凡是在军中叫得出称号的都来此集合,审问传说从天而降的探子。
雨轻音双手背在身后被捆了个结实,漫不经心打量这些草台班子。军械物资倒是还不错,只是人都缺了点王霸之气,这里面没一个有王侯将相之气,谈起义、谈反叛,只怕都是炮灰,最后沦为血阵的一部分。
瞟了一眼站在角落的蓝袍人,他产生几分疑惑。
这人气质与其他人格格不入,且手端八卦盘,应该是个修士。他为何会与叛军混在一起,看样子地位还不低,他在这场动乱里充当什么角色?
要知道修士随意干涉凡世秩序,是会遭天谴的。
雨轻音收回思绪,摆出一副低眉顺眼,满脸无害的表情。
“你从哪里来?有什么目的?说实话,不然让你生不如死!”一粗嗓门的胖子喊道。
“从丰州来,想跟随将军做一番大事业。”他微低着头,语气平静。
“据兵士报你是从天上降落的,这是怎么回事?”何毕皱眉。
他也注意到此人仪表不凡,衣着非俗品,佩剑精美,其上还镶嵌着宝石,一看就是富家子弟。可惜现在身处护国结界内,无法使用法力探知他是否为修士。
何毕转念一想,就算是修士应也不会往叛军阵营来,遂放下几分心来。
“我不是从天上下来的,是从树上往上跳然后落地,”雨轻音说着自己都笑了,“从天上掉下来,人还能活?”
王硕明立马看向来报的兵士,年轻兵士满头冒汗,怀疑自己看花眼了:“当时就看到他突然着地,现在想想那里的确有树林,是小的看错了,请将军恕罪。”
坐在主位的中年将军不耐烦的摆摆手:“下去,好好练练眼力,再有如此乌龙,当斩。”
“谢将军!”小兵士如蒙大赦,立马退出营帐。
何毕走近来,将雨轻音腰间佩剑取下,想要拔剑出鞘,却怎么都无法成功,剑鞘似乎与剑身焊死了。
王硕明哈哈大笑:“这种体力活怎么能让军师亲自做,我来。”遂一把接过剑,随即笑容僵在脸上。
雨轻音立马圆场:“将军,我从小便有一个从戎梦,只可惜天生体弱,家父专门找人给我做了这把仿真剑做装饰佩戴。若将军不弃,音愿献上,聊表衷心。”
此举惹得王硕明大喜,瞬间看他顺眼不少,连忙叫人松绑:“不知贤弟贵姓?”
“免贵姓雨,单名音。”雨轻音活动活动筋骨,笑道。
“好姓,金国视雨为祥物,你来我阵中也是一阵及时雨啊。”
王硕明简略问了问雨轻音志向,发现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脑中颇有想法,遂将其留在大帐中留作军师备选。
雨轻音本想直接前往王都,但阴差阳错撞到叛军脸上,便将错就错,先摸清这帮人的底细,再看能不能挽救,该如何避免血战。
至于那个何毕,他也需好好观察。
王硕明此举,也是他有意引导为之,趁他心意。
不知为何,何毕看这个新来的小白脸越发不顺眼。既谄媚又奉迎,还以要向他多学多看为由挤进自己的营帐,严重妨碍他行事。
雨轻音抱着军需进入帐中,朝何毕粲然一笑:“何军师,以后多多指教。”
何毕不再摆出人前那番超然世外的表情,冷哼:“庸俗。”
被讥讽的隽秀青年毫不在意,将自己的被子铺在床板上,倒头就睡:“军师怕我抢你饭碗?我才来第一天就开始胡思乱想,谁是庸人?”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这小白脸在嘲讽他?何毕气得胡子乱飞,还想与其辩个高下,没想到对方已入睡,鼾声如雷。
啧,竟然还打鼾,果真俗不可耐!
何毕气得将铺盖卷了要走,又顾忌王硕明对他产生成见,窝囊得转回身,一夜无眠。
六月二十一,烈阳高照。
修整一夜的雨轻音精力饱满,一大早便在营中闲逛,看头顶光照堪比正午,不由眉头紧皱。
天象竟如此反常。再厉害的法术或妖力都无法直接操控天象,除非是施了逆转妖术,大道发挥修复之力才会产生异象。
照如此看来,王都内连日的倾盆暴雨应已消停。
“一大早的盯着太阳你眼睛不晃啊!”何毕刚一出帐就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心气郁结。
“嗯?你的眼圈怎么如此黑……我一句话就能让你睡不着觉?”雨轻音不由嗤笑。
何毕更气了。
雨轻音懒得理他,向远处操练的兵士走去,混进队伍一起训练。
待到午饭时刻,负责操练士兵的副将蒙护满脸兴奋的向王硕明举荐雨轻音:“雨音小兄弟虽受限于天生体质,但他却精通武学招式,我们比划了几式,军中无人可敌他。”
被勾肩搭背的雨轻音笑着摆手:“都是各位将军抬举,我是不擅长与人比武的。”
“诶,我们只单说招式,可没说力气,在这方面比过你可就胜之不武了。”另一位瘦高的前锋夸赞道。
就雨音这弱不禁风的身板,谁敢对他动粗?
王硕明大喜,立马命他辅助几位将官开展练兵,自己也颇有兴致的与这瘦猴子比划了几招。
仅仅一天,雨轻音便取得温州起义军高层的青睐,这让何毕非常嫉妒且厌恶。似乎从这瘦猴子来军中后,王硕明都不怎么焦虑攻打陆家岗相关事宜了。
现在还不易轻举妄动,必须得等王都内传来进展,他才能开始行动。就看这小子能得意多久,到时王硕明还不是得仰仗自己才能打胜仗?何毕望着校场方向翻了个白眼。
慧王府内,黄太妃心绪纷乱,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她换上朝服,唤来黄离:“你去把那个叫胡岚的绑来忆故园,在园中所有出口处均燃上安神香。”
“小姐!”黄离惊愕轻呼,“您想要……”
“他不正是在逼我做出这个选择?比起龙脉被毁,我这点损失不算什么,”黄太妃拉住黄离的手,重重握了握,“将那个女娃控制在手中,你便有生路,记住了,千万撑到灵儿回来。”
黄离不禁潸然泪下,纵然心中万般不舍,却不能阻止。
黄太妃骑马跃出慧王府,带起一阵海棠风,花瓣打着旋落到她发间,仿佛回到四十年前那段纵马肆意的日子。
长街尽头,站立着一位翩翩佳公子,他悠然转过身,对着黄啸月微笑:“母亲,您的英姿不减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