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剑 第25章 25

六月二十一，艳阳高照。暴雨过后即烈阳，这天象也不正常。

高韧雪在王都长安街有自己的府邸，出门前她特地找管家老傅恶补了下凡间礼节和王室人物关系，现下提着楠木匣，颇有些不适应。

虽同处于九州，但修真界与凡世平日里互不干涉往来，且以强者唯尊，在人情礼物方面随性不羁，听老傅说了许久，自己僵硬的学着行了个礼，浑身不舒服。

“往日您不在王都逗留，都没机会探望黄太妃，舒太妃与她年轻时情同姐妹，今日前去探访，她定高兴不已。”老管家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得动了情。

高韧雪讪笑，安慰拍拍他的肩：“我会问候她老人家的，这次带着任务回来，可能不会在礼数上浪费颇多精力，若有不周到之处，老傅过后帮我多担待。”

若这次护不了王都，什么人情往来，都成云烟。

海棠街与长安街的地势高，还未被洪灾波及。高韧雪撑伞遮阳，提着木匣沿着大理石路前往慧王府。

受连日暴雨影响，街边上的商铺都关了门，平日拥挤占道的摊贩也不见踪影。乍然见天色放晴，临街的居民都不适应，开窗好奇张望。

六月正是海棠花期，甫一走进海棠街，府宅门前的海棠花树随风摇曳，勾起花瓣雨，美的好似在画中。

慧王府建的低调，门前无石雕坐镇，只栽了一排西府海棠。

高韧雪走上前正准备叩铁环，不料朱红色的大门从内打开，一穿着湖蓝色罗裙、长相甜美的女子哀叹着走出来，看到外面站着个人，吓得往后退两步。

自己有那么可怕？她尴尬的笑笑。这女子是七哥的贴身侍女，昨日在军机堂外等候的也是她。

胡岚反应过来，讪笑着挠挠头：“见过长安公主，我没睡醒，还以为在梦魇呢，呵呵。”

都说随从似主，沉稳可靠的七哥与这随性懒散的小侍女性格反差也太大了，真是不可思议。

“请问黄太妃可在？我来拜访太妃和七哥。”高韧雪微笑道。

胡岚笑意僵了僵，这个黄太妃她都没见过呢。昨晚和主子从禁宫连夜赶回慧王府，脚不沾地头不沾枕，立马前往拜见他亲娘。没想到人家直接熄了灯，称病不见。

索性主子不计较，叫她回房睡觉，没想到今日天还没亮，就被管事老太婆打发来守大门，扫大街。这生病的黄太妃见面的劲没有，想着法折磨人的点子倒是多。

但她万万没想到，怎么是盯着她整呢？看你儿子不顺眼磨他去呗！胡岚想想就来气。

“太妃生病，恐怕——”

“长安公主，黄太妃有请，”一位仪态端庄的中年妇人带着侍婢从月门后绕出来，见到高韧雪，亲切的拉住她的手，“这些年不见，与舒太妃越发相像了，出落得真标致。”

两面三刀的老太婆！胡岚背过身撇撇嘴。

高韧雪一时有些懵，转头看看这扫地的侍女，再望向中年管事。不是说病了？

老傅与她说过，慧王府现在的管事是黄太妃身边的女官，名黄离，是黄太妃的陪嫁丫鬟，曾参过政事，在前朝后宫都有不少威望，见到要以礼相待。

“离姑姑。”她生疏的行了个屈膝礼。

黄离笑得更开心了，拉住她往内庭去：“这次来，要好好陪陪太妃呀。以前听说你回来太妃都命我立马前去邀约，只可惜每次都错过。”

高韧雪抱歉的笑笑：“师门任务繁重，辜负太妃心意了。”

若没听到他们的对话，单看这双手相牵、两肩相依的背影，还以为是母女相认呢！

胡岚目送他们远去，没想到黄离不经意转头给了她个警告的眼神，气得她恨不得直接摔扫把走人！

大家都是初次见面，这区别对待就这么大？

卑微的小侍女直愣愣站了好一会儿，叹口气，认命的扫地。

狂风暴雨之后必定是满地狼藉。门口还好，只有些海棠花瓣。她拿着扫帚，细细清理残花。空中没有雨后清冷舒心的气息，弥漫着淡淡的，说不出的腐臭味。

地上投下一股阴影，胡岚抬头看，一个骨瘦如柴，身形畸变的……甚至不能称其为人的人形怪物，站在七尺外，歪着脑袋看她。漆黑的眼珠盈了满眶，皲裂的嘴巴煽动，格外大的头上头发稀疏，枯树枝般的手挠了挠头皮，它又歪了歪脑袋。

她身体动不了一点，甚至都忘了呼吸，眼睛直直的盯着它，连出声呼救都做不到。

理智已经回神，并在心中疯狂呐喊快跑快叫。这分明就是个低阶魔啊，可是为什么有龙脉护持的王都内会有这种弱智魔啊？它怎么承受住浩然正气的压制的？

似乎识别出气味，大脑袋怪手脚并用的扑过来，胡岚瞳孔蓦然紧缩，说时迟那时快，一枝海棠从她耳边呼啸而过，将魔怪击穿，钉死在对面宅邸的大门上。

花枝摇曳，一朵海棠摇晃落地。

“啊……”她才听见自己气若悬丝的叫声。

“哎呀，这个人怎么长这么丑？”高仁慧不知什么时候已在她身后，故作惊讶，“这是怪物吧？”

你才是怪物，你是最大的怪物！胡岚顷刻间想了很多，甚至把自己的结局都想好了，泪水喷涌而出，哇哇大哭。

高仁慧真惊讶了，这个小侍女的胆子是否太小了些？见着死人也受惊，见着魔怪也受惊，差遣她扫个地直接摔扫帚大哭。他从没见过这样的……

忆故园中，衣着朴素，神情淡然的老妇人闭目养神，桌上的安神香丝丝如线，直上云顶。

高韧雪在她身旁坐了好一会儿，局促的不知道说什么。她的性子比较闹腾，沉不住气久坐，况且今日来慧王府是与七哥有要事相商，想到此处更加坐立不安。

仿佛看穿她的想法，老妇人开口：“雪儿，这几日不如就在我这儿小住，与我沐香入定，静心修息。等你姑母回都，你们再共商治患事宜。”

“姑母可有来信几时回？”高韧雪听说姑母要回来，喜形于色。

黄太妃睁开眼，面色沉静：“半月前断了联络，应在某处降妖除魔吧。”

姑母是她修途的指路人，也是她剑宗之外最崇拜的修士。

严格来说姑母不算修士，只有幸在四十年前师从大国师，在他座下修行十余载，后来大国师请辞云游四海，姑母也开始游历九州，甚少回都。

连姑母都要回王都，看来真如灵秀师叔所料，有人想对龙脉下手。

“姑母法力高深，定是在路上顺手除魔了，太妃您不要忧心，”高韧雪左右为难，“但是如今洪水不能泄，叛军不能退，僵持下去恐民心大乱，今日雪儿前来一是为拜访您，二是为与七哥商议对策。”

“她又不是我儿，我当然不忧心，”黄太妃皱眉，拨动手中的檀木珠，“你七哥自以为是，刚愎自用，看不清形势，你不能听他的，听我的。”

啊这？太妃如此霸道的吗？高韧雪想笑，但忍住了。

“王兄圣旨已下，此事不能耽搁。”她摇摇头。

“糊涂！”老妇人左手猛拍，桌案应声而碎，“我不管，这几天你不能出我的忆故园。”

看着碎成渣的木头，高韧雪目瞪口呆，这，太妃果然有霸道的本钱。

如沐春风般的笑容传来，月白的裙角晃过，身姿挺拔的男人绕过假山，踏进忆故园：“母亲的病好了？观您气如洪钟、力悬山河，想必已痊愈。”

看着男人如入无人之境，黄太妃呼吸一滞，立马平复，又闭上眼，懒懒道：“你来做什么？”

“眼见着快过午时，孩儿来给母亲请安，邀妹妹与您共进午食。”他笑意温和，翩翩有礼，眼波传情。

高韧雪被迷得晕头转向，只觉七哥哪哪都好，不禁点头。

高仁慧见她这模样，笑意更深。

“我不饿，她也不饿，你回吧。”黄太妃下颚紧绷，面色不善。

“既然母亲要斋戒，那儿子和雪儿陪您。”高仁慧自己找了个石凳坐下，与她俩面面相觑。

这么纠缠下来，倒显得黄太妃顽固不化、脾气古怪，这个形象和老傅说得不太像啊。

沉默诡秘的氛围下，高韧雪眼观鼻鼻观心，唯唯诺诺不敢动。

直到安神香快燃尽，高仁慧突然开口：“对了母亲，方才小岚子扫地时被一魔物袭击，受到严重惊吓，接下来数日怕是做不了活，我已叫她回去休养了。”

“王都内有魔物？”高韧雪第一个跳起来。这她怎么还能忍，立即俯身向黄太妃辞别：“太妃，雪儿得空再来看望您，眼下要紧的是探查是否还有藏匿的妖魔。”

高仁慧也起身，掸掸衣角：“那儿子也告辞，母亲的安神香很好闻，若有多的，给岚儿送些去。”

黄太妃眉骨下压，眼中恨意一闪而过，最终只化作一声冷哼。

“呵呵。”他勾了勾嘴角，背手离去。

高韧雪此刻没心思理会他们母子意味不明的哼哼呵呵，满脑子疑惑。

“王都是灵气最盛之地，怎么会有魔物能藏身此处？”她百思不得其解。

“洪水带疫气，除开禁城，王都外围早已被洪流侵蚀多日，这对龙脉灵气损伤颇深，龙脉气弱，自然邪祟气盛，有魔物趁虚而入或魔化异变，也不是怪事。”高仁慧跟在她身后，耐心解释。

高韧雪恍然大悟，对七哥的崇拜更甚：“七哥懂好多，你之前在哪修行？”

英挺的男人笑若熙风：“天地一散修罢了。”

“平不平之事，灭不灭之魂，这是我的修行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