渌真兴致勃勃地听着这套聚灵炁的理论。从前她氏族中的孩童从七岁上便开始修道,大抵是人人体内都或多或少流淌着神脉,比起凡人来,天然更易筑基。因此她从没听说过这五炁之分,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只在天赋高低。
“金木水火土俱全,不正好五面兼顾,这难道不是全才吗?”
李夷江这回确认渌真确实不曾摸过修道门槛了,只好同她解释:“五行相生,修道之时五气循环于体内,彼此抵牾,徒耗灵气。同等条件下,聚五炁之人需要单炁百倍的灵气才能进阶,且愈到后期,差距愈大,纳入体内的灵气如同被灌进了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故名‘灵洞\'。”
“有载以来,聚灵五炁者至多不过堪堪筑基,此人花了百年时间,用的天材地宝不知凡几,却在进阶后不过十年便寿终正寝了。”
“五炁的修士,和凡人无异。”
渌真似懂非懂,对这一观点并不是那么赞同,自己修道时从未有人谈起过聚灵炁,不也一个个飞升了?
她却是不知,现今神脉凋零,灵气转淡,氏族修道不再具有优势,凡人想要入门也愈来愈困难。通过聚灵炁的筛选,能够让修士最大限度利用天地间灵气,实属无奈之举。
“那你呢?你是什么聚灵炁?”
“水。”
渌真搭了李夷江缩地成寸术的便车,此时二人已走出了荒漠千里之外,渐渐看到些许湖光山色。
李夷江说罢拔剑,在手中挽出一朵剑花,便引来身侧池塘中一注水流绕剑而行。
“若我修至化神境,此剑可号江河湖海之水。”
渌真眼前浮起她被洪水裹挟而去的那一幕,忍不住想,若是她也能号令水流,是否就能够在邑蛇的绞杀之中存活。
她有些憧憬自己的聚灵炁测试了。
李夷江难得同她讲这么多话,甚至还亲自展示了聚水炁的本领,为了表达感谢,她鼓励道:“你一定能至化神境的!”
李夷江却摇摇头:“近万年来,本修真界已无人成功飞升成神。有人揣测,我们所在的下界被上界抛弃了。”
无人飞升?
渌真如遭晴天霹雳,怎么会万年无人飞升呢?那她该如何是好。
现今她唯一知道下落的朋友只剩下上界的望舒仙子常仪,倘使无法飞升,就意味着她连这最后一个旧友也要失去。除非常仪亲自下界来,可这更是天方夜谭。
何况,得大道以飞升,这是她在修道之初便和小伙伴们共同发下的宏愿。如今虽只剩她一人,也想承载着这个愿望走下去。
既是对自己,也是对朋友的交代。
“不能飞升,那修炼还有什么意义?”
李夷江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师父曾教导过我,人活于世,并非只有修成大道一个目的。若是仅仅因为飞升无望,便觉得失去了修炼的意义,那数千万凡人都不必来这世间一趟了。”
渌真眸光微动,若有所思。
她从前立志要修成大道,飞升成神,也不过是因为人人都在这么做。可隔了十万年的光景再回头看,各怀神通的朋友中,能够做到这一点的,竟然是从前修为最末的常仪。
难道那些陨落的修士们,他们所行便没了意义吗?
渌真摇了摇头。
——“你也不过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可怜人。”
渌真不期然又想起雒迦说这一句话时的情形,数日来,雒迦临死前所说的一席话反反复复在她耳边响起。她将每句话拆开了,一字一词地琢磨,却毫无头绪。
而今天,她或许终于明白了自己在十万年后复活的意义。不是要从头再走一遍修行路,追逐着虚妄的飞升目标。
她想要复现出十万年间一切事情的真貌,要知道自己因何而复生。
她不想再成为迷迷糊糊活着的人。
渌真再抬眼时,眼里迷茫之色已散去不少。她目光湛湛、清澈明朗,对李夷江道:“谢谢你!”
李夷江:?
渌真用手在眉骨处搭了个棚子,极目远眺,但见巍巍青山连亘不绝:“那儿是你们衢清宗吗?”
李夷江摇头:“依我们现在的速度,大约还有七日才到宗门。”
“这么久!说起来,你为何跑到那样偏僻的地方?就为了息壤吗?”
“不错。”
“你不是说息壤绝迹了十万年,怎么会知道那里有息壤?”
李夷江考虑到回宗门后,用息壤修补主山根脉之时总要用上渌真,便斟酌着同她讲了一部分来龙去脉。
根脉被毁一事乃宗门机密,就连内门弟子中,知晓者也不过十人。掌门清枢长老翻遍典籍,终于将另一上古神遗弱水炼成觅珠,此物与息壤同根而生,彼此吸引。当感应到息壤时,会给主人指引方向。
十个内门弟子各怀觅珠一枚,奔赴四方。李夷江水炁,与弱水最为和谐,因此速度最快。尽管如此,在找到息壤之前,他业已搜寻了两年有余。
“两年来,觅珠始终毫无反应。直到约在那日未时,觅珠突然躁动,我便随它指引找到了石堡。”
李夷江从怀中取出觅珠,放在手心。
此珠色白而微蓝,正不安地跳动着。渌真用手去轻轻抚摸它,没想到觅珠干脆如乳燕投林般撞向渌真手心。
渌真吓了一跳,急忙将手抽走,觅珠失了方向,在李夷江手心愈加急躁地颤动起来。李夷江见状,长指一握,将它收了回去。
“自那日后,它便一直是这副模样,大约是离息壤太近了的缘故。”
渌真点了点头。
未时……
她想起自己醒来时看天色,正日昳时分。
走过这一片青山绿水地,日暮时,迎面出现一座城池。
渌真立在城门下,仰头看去,高大巍峨的城墙上刻着龙飞凤舞三个大字:尽欢城。
李夷江给她讲解,这些城池通常都是依附在宗派门下,城主之位由宗门中人担任。譬如眼前这尽欢城,便隶属于第二大宗门,逍遥宗。城内玩乐项目极多,主要供那些有钱修士消遣。
“只要你有灵石,这尽欢城里,没有你买不到的东西。”
一个穿着干练,脸上团团喜气的修士接上了李夷江的话茬,“怎么样?二位道友,要不要在下为你们领个路。只需十枚下品灵石,在下带二位将尽欢城里吃的喝的,玩的乐的,统统体验个透。口碑良好,绝不踩雷哦~”
渌真听得意动,充满期待地看向李夷江——她一贫如洗,当然是指望这位掏钱咯。
李夷江却摇摇头:“不必了。”
那导游修士被拒绝了,也不见沮丧之色,“不打紧,在下一直在这城外,二位若有需要了再来寻我就是。要是找不到我,便大喊一声莫丑丑,在下一定第一时间赶到。”说罢,拱拱手走开了。
莫丑丑一走,渌真迅速转头回来对李夷江怒目而视。
李夷江被渌真饱含控诉的目光盯得受不住了,不得不解释:“这类修士,多为聚三炁之身的散修,于修仙路上难有进益,又无宗门可供给法器灵石,便只能自行揽活,挣些许灵石。只是独木难支,必然要同城内商铺达成合作,才能糊口。”
“你这厢同他进了城,下一刻同他有合作的商铺便已严阵以待,非将入城修士乾坤袋掏空不可。”
渌真不忿,偏过头去嘟嘟囔囔:“哼,说这么多,肯定是舍不得出十块下品灵石的借口。”
李夷江无奈:“我所言句句属实。”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说得好像你被宰过似的。”
“……”
“李夷江,你脸怎么这么红,该不会真的被宰过吧?”
“……”
“哈哈哈哈哈,原来你真的上过当呀!”
渌真被这一发现逗得乐不可支,毕竟小木头平素冷静平淡,总一副万事在握的讨厌模样,谁能想到他也会被人当成肥羊狠宰一通呢?
李夷江懒得理她,径自入城去,只是通红的耳根却悄悄将一切暴露。
尽欢城果然名不虚传,进得城后,铺天盖地的寻欢作乐气息扑面而来。空中漂浮着拳头大小的发光小球,似乎有生命一般,列着队伍迎接二人,款款环绕他们一周后,又四散而去。
整座城荧光点点,如坠星海。
“这是浮灯子,逍遥宗培植出的一种灵草,极为昂贵。没想到尽欢城为了给奇珍会造势,竟然舍得用这么多浮灯子迎客。”
李夷江看渌真神色就知道她又好奇了,遂贴心地给这个“乡巴佬”再讲解一回。
除浮灯子外,各商铺也极尽铺张之能事,无不是陈列各种能发光的法宝于门前,吸引客人眼球。若谁敢在此时挂出普通灯笼来,几乎是宣告全城:本店不日倒闭,即将收拾铺盖回乡。
渌真看得眼花缭乱,在这之前,她所经之处多为山川河流,至多不过几座村庄,少有城池。因此她以为十万年间,虽时移世易,但修真界总体来说变化并不大。可来到这尽欢城后,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
都说凡人重欲,追求荣华富贵,可和修士比起来,却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譬如面前的尽欢城街景,就已是她此生所见所有奢华场景的集大成。
她懂了,或许这十万年来,修士本领进步不大,但在如何穷奢极欲一事上,绝对是突飞猛进。
“这么多店家,我们该去哪儿好呢?”
李夷江低声道:“你随我来。”
渌真乐呵呵跟在他后头,七拐八拐,直到浮嚣人声渐渐远去了,方才驻足。
定睛一看,面前是一栋两层的铺面,悬着幅“蜉蝣逆旅”的破旗。店前稀稀拉拉几个灯笼,一阵风来,吹得灯笼纸哗哗作响,充分传达了店家的态度:爱来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