渌真大失所望,垮着脸问道:“这店家是你熟人?”
“不是。”
“那我不要歇在这里!”
“自便。”
渌真摸了摸袖袋,那儿空空如也。吃软饭不易,何况她这属于软饭硬吃。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只能迁就小木头些。
于是只好乖乖跟在他身后入了店门。
李夷江熟门熟路地找掌柜开了两间房,掌柜坐在柜台后,一副睡不醒的模样,摸出两块玉质门牌扔给他。
“凭牌开房门入住,明日凭牌退房。一楼有茶水点心自取,三餐自备。”
念经似的嘟哝完这段话,掌柜又陷入了昏昏沉沉的黑甜乡中,渌真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明天就退房?”
“不然?”李夷江匪夷所思。
“难道我们不应该在这边多住几天,好好玩玩吗?”
“我可以先走。”
渌真一瞬便泄了气,像一只胀鼓鼓的河豚飞速皱缩,最后皱成丁点大一条咸鱼干。
庭尾少主渌真上辈子这辈子加起来,第一次被人拿捏得死死的。
——真的不能再吃软饭了!
客房在楼上,二人房间相对。渌真学着李夷江的动作,将玉牌卡进门上的凹槽中。微光一闪,玉牌消失不见,门自动打开。
渌真十分新奇地钻进房中,却见玉牌浮现在了门后。在她取出玉牌后,门又阖上了。
屋内陈设却极为简陋,甚至不如雒迦给自己布置的“新房”。
不过一床一桌一椅,让人觉得在这房中除了修炼,便再无其他事可做了。
可她现在的身体仍然像一只空荡荡的人偶,如往常般静坐调息时,也只能感受到灵气穿体而过,无法截留。
似乎她只是天地间一草一木,而非活生生的修士。
连唯一可做的修炼之事都行不通,漫漫长夜,如何是好?
渌真悄悄又开了门,探出头去,对面房门紧闭,李夷江那块小木头十有**正在修炼中。
她蹑手蹑脚地下楼,见一楼三三两两的坐了些闲聊的修士,便自取了些点心坐在一旁打发时间。
“啧啧,这奇珍会真是了不得哦!连办七七四十九日,拍卖的法宝一日比一日稀奇。”
“还能有比今日那塑灵丹更稀奇的?单说它能重塑修士体内灵脉一点,就引人趋之若鹜,拍出了十万枚下品灵石的高价。”
“嘁!有几人能经脉尽断后,还好端端活着的?只怕是有命买,没命用哦!”
渌真耳朵一动,忍不住向说话人的方向挪了挪。
“拍下这塑灵丹的是长幽宗宗主之子吴辛斐,长幽宗虽不在五大之列,却源远流长,据说在古时氏族鼎盛时期便已有之。人家财力雄厚,愿意把此物买回家供着,哪轮得到你评说?”
“哼,依我看,明日奇珍会上要拍卖的白琅石就比塑灵丹要稀奇多了。”
“哦?怎么讲?”
“你们单知道白琅石乃稀世宝石,镶于法器上能使之坚硬数倍,陵劲淬砺。却不知明日这颗白琅石更非凡品,乃是恶神司柘勾琅剑上的那颗!当年若非遗失了此石,离章神君也未必能那么轻易劈断勾琅剑。毕竟那时的司柘,距离飞升也不过一步之遥……”
后边的话渌真听不清切了,她头昏脑胀,耳边萦绕司柘、离章、勾琅这些名字。
又是这个故事!这次却是换了一种方式从他人口中道出。
可她不论第几次听说,都难以避免地深深陷进情绪漩涡之中。
她不想再被人一遍一遍提醒司柘的死讯。
渌真踉踉跄跄地爬上楼,飞快将门关好后,从背上取下用布包着的勾琅剑。
这些天来,她一直将半截勾琅剑背在身后。
手上的是勾琅下半截,她在剑鞘处摩挲,果然摸到了一个浅浅的凹坑。
大概就是原本镶嵌白琅石的位置了。
她滑坐在地,抱着勾琅剑呆呆出神。直到从情绪里抽身,稍作镇定后,又将勾琅包好,重新背在身后,敲响了李夷江的房门。
她想好了,要拿回属于勾琅剑的白琅石。
门开了,李夷江立在门后,衣冠整齐,连头发也不曾乱一丝一毫。房里点着长明烛,逆光勾勒出他的轮廓。晦暗不明的灯光下,渌真看到他,突然有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李夷江奇怪地看了一眼半晌不说话的渌真:“何事?”
渌真深呼吸一口,通知他:“我要去参加奇珍会。”
“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拍卖会。”
“你有灵石?”
渌真摇摇头,继而又点点头,示意他进去说话。
李夷江犹豫了片刻,还是侧开身放了她进来。
房门在身后徐徐关闭。
李夷江这间房果然与她想象中一模一样,空荡荡的,连杯茶水都无。唯有榻上有浅浅折痕,表明主人刚刚正静坐在这之上修炼。
“我有办法搞到灵石,但是,要劳烦你帮个小忙,事成之后你我三七分。”
分你三成下品灵石,我自留七成上品。渌真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分成不必,你先说就是。”
醒来后,从周遭人的表现里,她已然了解到在当今世界,氏族传承多已散佚。因此,尽管她此时灵力尽失,却另有一个生财妙计。
“氏族起源于真神,但多代之后,血液中流淌的神脉也愈来愈稀薄,因此并非每人都能身怀神火。但我们有一招,名为借火,将自身活力注入符箓之中,用时只需灵力催动,便能达到近乎真火的效果。”
李夷江确实是头一回听说“借火”这一说法,但能够引火的符箓不知凡几,罡火符、雷火符、虚火符等,但凡能聚火炁的修士都能绘出,并不稀奇。
渌真摇了摇头:“你所说的这些火符,皆为地火,如混沌妖兽,不分敌我,易引火烧身。”
灵火分为天火、地火、人火,天火乃天神所降,人力不可得之。地火则是李夷江所说的这种,引天地间火力入符而燃。
而生来具有的,则称为人火。以神之后裔血脉所点燃,颇具灵智,既可护主,又能自行攻敌。
因此,身怀神火者,其火一旦开了神智,性格往往与主人极其相似。他们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对待神火,渌真对长胥也是如此。
李夷江虽为剑修,亦通符箓,随身携带了笔墨。他取出一沓空白符纸来,递给渌真。
渌真摆手推却:“不,画此符需灵力,你来助我。”
她划开指尖皮肤,挤出鲜血于砚台上,请李夷江用灵力磨好墨汁。
以狡郭兽毛所制成的笔饱蘸了墨汁,笔尖隐泛金光。李夷江依渌真的指点,随着笔画的转折深浅施加灵力,在纸上绘出符图。
另一厢,渌真也正双目紧闭,感受长胥的力量随笔尖倾泻而下。她并无灵力以为后盾,只能依靠精神力来控制长胥神火。不出一息的工夫,额头便已汗水涔涔。
“好了。”
渌真猛然睁眼,三张符箓静静躺在桌面上,墨迹未干,流光溢彩。
她心道李夷江不愧是五大宗内门弟子,初次画符,便一气呵成,一张也没有浪费。她原本预估的是三张中出两张便已很了不得,给李夷江留下了画废一张的余地。
而眼下李夷江画出了三张,则纯属意外之喜。
指尖伤口还未愈合,犹尚挂着颗血珠,渌真吹一口气,这血珠便成了一簇小小的火苗。
能一口气画成三张神火符绝非易事,纵李夷江面上不显,她也想要表达自己的感激:“这是我的小长胥,你可以和它玩会儿。”
李夷江再次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情,如今老氏族虽然凋零,但世间有许多修士身上也流着一丝半缕的神血。他不是不曾见过身怀神火的修士,可那些人火苗至多不过拿来烤个妖兽肉吃。
比起一般火烤确实格外香甜。
他迟疑着问道:“……怎么玩?”
小长胥从渌真指尖一跃而下,低低浮在桌面上,见渌真并没有发出任何指示,便绕着桌子一跃一跃地转起圈来。像是顽皮的小孩儿在绕着房间跑。
渌真伸出手戳了它一下,它就像被激怒了似的,身躯陡然变作原来两倍大,完全是一只炸了毛的小兽。
不过一滴血珠所燃出的火,也大不到哪儿去,纵然小长胥努力撑大了身子,也不过巴掌大小。大约是发现并没有人被它恐吓到,它膨胀了一会儿后觉得没趣,又缩回了原本的大小,一颠一颠地在桌面上跳来跳去。
李夷江看着这丛小火,唇角少见地弯起一个微不可察地角度。他试探着伸出手,恶趣味地挡在小长胥蹦蹦跳跳前行的路上。
小长胥却仿佛同他极为亲近的样子,这次不仅不炸毛,甚至主动上前在他手心蹭了蹭。
火苗的凑近没有带来想象中的灼热感,反而有一股坚定而温和的热量,缓缓从掌心传来。
小长胥蹭蹭还不够,又顺着手臂爬上肩头,将李夷江原本一丝不苟的束发蹭落了几根后,开始愉快地在发梢荡起了秋千。
一旁的渌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悲愤的控诉:“我同你朝夕相处了一辈子,你怎么当着我的面对一个陌生人这么亲近。”
小长胥似乎被她吓到了,从秋千上一跃而下,跳到了李夷江的另一边肩膀上……
继续荡秋千。
李夷江眼底有了微微笑意,摸了摸耳后,对渌真道:“别凶它,它还小。”
渌真更气了!
她气冲冲走到李夷江身侧,伸出手,一把摁灭了正在兴头上的长胥神火。
“哼,叫你胳膊肘朝外拐。今天的放风时间结束了!”
李夷江奇道:“为何它今日对我如此亲切,日前你吩咐它变幻作火笼困住我时,可并非如此。”
渌真被这么一点,也纳闷了起来。小长胥虽跳脱了些,可往日这般也是极少见的。
她将眉一竖:“肯定是你这狐狸精勾引了它!”
李夷江:……
画完三枚神火符,二人都消耗极大,渌真顾不得解释自己为何非要去奇珍会,好在李夷江看起来对此也没有很大的兴趣。她好说歹说,甚至做出承诺,下次放小长胥出来玩时绝不打断他们,才央得李夷江首肯,愿意在这尽欢城中多逗留一日。
约定好后,二人各自回房休息不提。
好冷清哇┭┮﹏┭┮我是不是掉进了什么没人看得见的时空缝隙里,而自己并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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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