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在驭马一术上确有几分天赋,大概是因为百年前宇文家先祖马背上夺得兵权所留下的优良基因。那时候的宇文氏,无论男女,皆是马背上的一把好手,哪想到短短一百年过去,宇文氏人丁凋零,个个囿于权柄斗争之中,富贵养了散劲儿,君子六艺更是抛诸脑后。
在长乐跟着朗星月骑了几日马,又张了几日弓,秋猎前三日,朗星月送永安一把做工精良的小弓,得空的地方用各色宝石缀满,观赏有余而实用不足。
永安对此有些不满,她没接那弓,而是反手赏了朗星月一箱子宝石铸满的匕首短剑,还叫他专心准备秋猎,往后不用再来长乐了。那八尺男儿郎竟显得有些错愕,他看了眼脚边来自永安的赏赐,大概想明白了事情原委,然后他对着永安骑在马背上的背影,深深一鞠躬,“臣会为东宫摘得秋猎榜首,而后再来殿下这儿负荆请罪。”
永安回头扫他一眼,一扽马缰,一人一马至朗星月身前一跃而起,马蹄自空中降落,永安稳稳坐在马背上,她向朗星月抬抬手,字正腔圆道:“朗卿平身。”说罢便扬起马缰,重新费力张起弓来。
朗星月有些恍惚,方才永安看她的视线,竟有种承定殿下看人时的感觉,带着孤傲的审视,眼神深邃又凌厉,但不同于承定的是,永安身上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凛冽,好似幼时还未位高权重的承定。
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路上在花圃一侧的高台上却冷不丁地瞥见了承定的衣角,再定睛去看,哪有什么承定,只有一大团五颜六色争奇斗艳的新鲜花朵与藤蔓绕着那台子长。
骑射并不是随便练上几天便能学会了的,好在永安体验到了驭马的乐趣,即使她射出去的箭羽没搭上过几次靶子的边儿,但日日在马背上泡着,总归是有了几分英姿飒爽的模样。
秋猎启程之前,终日念经跪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皇后终于知道了练骑射的永安和永安的小马胜心。
皇后一面担心永安一面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对永安太过于束缚,两相考量之间,永安拎着她那做工精巧的小马鞭来问安,皇后便什么都不气了,即使她忽然坦诚的理由是为了求皇后可以带她的小马去秋猎。
最后是帮永安拉来小马的太子得了整整半个时辰的唠叨,在坤宁时强忍着难过,回到东宫后便一个人坐在院里的凉亭发呆。刚刚沉浸在寂寥孤单的氛围里,那个“可恨的”罪魁祸首便吵吵闹闹地过来了,她有一双全世界最好看的双眼,时时都是笑着的,她拉着太子去看自己的小马,又真心感谢他。
永安将手里的干草递给太子,太子莫名地接了。
“你喂给它,以后它便认得你了。”永安说。
“可是,本宫不会。”太子低头看自己手里的干草,“是这样吗?”他颤颤巍巍伸出手去,马隔着竹栏怎么也吃不到,永安拽着他的手又往前了一截,冷不丁地发问:“你觉得母后有些偏心我吧?”
太子愣了一瞬,等手里的干草全被送进胜心的嘴里后,他苦笑着道:“这是嫉妒,本宫知道的。但是皇姐放心,太傅说过,君子之途,就要靠这般修心,完美无缺的圣人都是假的,要做便要做那明正理走正途的君子。”
永安挑眉,这承定找的老师也没那么差劲嘛。
太子见她这表情,也跟着扯起嘴角,“皇姐不用向本宫证明什么,也不用觉得抱歉,母后先是皇姐的母后,才是本宫的母后,她可以先爱皇姐再爱本宫,我们本就是一家人。而且,本宫乐意送你这小马。”
岂止是不差劲,好似特意在小孩子还未形成性格之前便被人按头去学习该如何理解偏心。说没人刻意引导永安自己都不信,但这太傅,是承定的人。
这唱的又是哪一出?难道是想刻意培养太子如此,再引导他日后与母后和自己决裂?永安觉得自己回宫没几日,权斗的脑子都长出了好几茬。
秋猎定在距京都不远处的华灵山,轿子里晃荡了大半日,到了地方人下来的时候,头晕眼花脚打滑。夏年赶忙扶了她一把,又有些畏首畏尾地小声提醒她,“殿下,前头有好多世家夫人和小姐,咱们要不要,绕路走?”
“绕,绕绕绕。”永安一叠声地确定,“见了面叫不出人多尴尬。”
永安闷头带着夏年躲着人群走,一个不察,脑袋直直撞进一个软软的怀抱,木料香里掺杂了淡淡的桂花香,永安咬着下嘴唇抬眼朝人道歉,话说出一半才反应过来眼前之人正是那鬼见愁承定。
“打扰了。”永安觉得自己实在丢人,抬手捂住自己的脸便想要逃,却被身后的承定一把攥住了手腕,那可恶的承定知道她自己是视线中心——一举一动都能引得全部人的注意,却不愿意轻易放过她,她就是故意的!
永安被拉回去,只好硬着头皮朝承定扯了一个不大真心的微笑,“好巧,皇姐,你也在啊,呵呵。”
“你急什么?”承定确定她不会再逃跑后放下她的手腕问她。
永安扯扯背上背着的弓,语带心虚道:“想在正式围猎前,再提前练习练习,哦,皇姐还不知道吧,我开始练习骑射了,往后许是没有时间与皇姐学那些孔孟之道了。”
“我知道,而且骑射也不耽误孔孟。”承定嘴角轻翘。
“什么?”永安抬眼,撞上承定那能摄人心魄的“诡眼”又赶忙移开视线,“你如何得知?”
“妹妹好似忘了,”承定借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永安,“朗星月,可是我亲自荐给东宫的。”
永安登时想起朗星月送她的那把缀满宝石的玩物弓,她稍稍一撇嘴,敷衍地一点头,“那我替太子多谢皇姐了。”
承定察觉到她眼底的不屑,但没细问,只是稍扬了扬那双好看的眉尾,较真儿地问对方:“只有口头感谢?”
永安注意到两人的对话时间越长,这边的存在感便愈强。承定一直是京都最为有权有势的摄政公主,不论是已站队还是未站队的高官眷属们都乐意与承定拉几分交情,而承定如今扯着她说个没完,就意味着有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第一次参加秋猎的永安。
“那是我用我的花圃换的,”永安压低嗓音,“你不来,时间也算,还剩下七个月零一天,我每日掰着手指头数着呢。”
承定却皱了眉头看她:“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给我扮猪吃老虎?”
“什么?”这次轮到永安纳闷。
“你别告诉我,你整个长乐漏得像筛子一样,你本人不知道?”她说完了话,眼角突地瞥到了永安身边夏年头上的那柄白玉簪,她不动声色地又将视线调转到永安出落得愈发标致的小脸上,“你若真想赢我,就先把你那大筛子补好。”她落下这一句,便昂起她那永远高高在上的头颅便走了,永安甚至觉得她临走之前还狠狠剜了自己一眼。
永安气不打一出来,看着承定那神仙似的纸片儿背影眼角直抽抽。
“夏年,你觉不觉得,方才那承定,好似瞪了我一眼。”永安问夏年。
夏年默默抽开自己脑瓜顶上那能要了她命的簪子,双手举过头顶对永安道:“殿下行行好,绕了奴婢这一条微不足道的小命吧。”
“这话从何说起?”永安先接了簪子,待拇指略略抚过那温润的玉身后才后知后觉地问她:“承定方才看你了?”
“不止看了,奴婢甚至觉得一会儿李公公就来砍奴婢的脑袋了。”夏年有口难言。
“你怎么回事?怎么总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李良顺当真敢来碰你一根汗毛,本宫便要了他的命!”永安信誓旦旦,又忽然压低了嗓音看向夏年:“这世上除了母后,在本宫心里,就连太子和父皇也及不上你重要。”
哪成想夏年听了这话,直接“噗通”一声跪在那沙土飞扬的山路上,嘴唇吓得乌青,又不敢以此事辩驳,嘴上只来来回回地叫她:“殿下,殿下,要注意,不可。”
永安忙去扶她,嘴上继续道:“怕什么?旁边也没别人,再说了,我们十几年都在一起生活,七年前你心甘情愿赴皇陵陪我那日,我便打定了主意往后与你同甘共苦。若要说本宫当真有亲姐妹,那你便是本宫的亲姐妹。”
“殿下哪来的苦,往后荣华富贵,俱是花团锦簇。”被扶起来的夏年忙去轻拍她的背,“殿下快呸呸呸。”
永安笑着顺从夏年的话呸了几声之后,又想起什么似地问夏年,“为何承定说我长乐似筛子?”
夏年细琢磨了一番,对她肯定道:“许是承定殿下往咱们这儿塞人了。”
“嗷!”永安悟了,“她是在向我挑衅是吧?往别人的宫殿里塞自己的人都需要费几分手段,她是在形容她塞人手法高明,而我太过愚钝是吧!查!等这次回去,本宫要亲自一个个去查!绝不漏过一条景阳的漏网之鱼。”
承定:好好好,我提醒你是为了拦我的是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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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