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等了好久也没见肖乐乐回来。
秦简早就跑来了,与余铮一起负责科考的方少成、罗学霖也来了,可就不见他的肖乐乐回来。
江知晓得自己在肖乐乐心中比不过肖家,所以才让余公公跑一趟。余海生这个老东西都快修成精了,办这些事他放心,肯定能将人请回来。
可左等右等也不见人,他也渐渐没底了,难道余海生把事办砸了?正在江知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亲自跑一趟时,他见着肖乐乐闷闷不乐地步入了殿内。
他起身迎上前,从苏嬷嬷手中牵过了肖乐乐。
方少成、罗学霖二人从没见过这般殷勤的陛下,有些吃惊。再一见着皇后的相貌,便想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说的就是如此了。
为了进一步显摆自己是有妻子的人,江知将此宴安排成了分案而食。他自是与肖乐乐同一案,而那些来食狗粮的,则孤零零的一人一案。
江知真是没放过每一个撒狗粮的机会。宫人端上的茶,他接过来试了杯上的温度才放到肖乐乐面前。宫人递来的湿巾子,他接过来亲自帮肖乐乐擦手。
这些都不算什么,今日宴会的主题大家若没记错的话,是给余铮那个可怜的单身狗过生辰的。可人主角还没到,江知却亲自夹了一片菜叶包了肉放到肖乐乐餐碟里:“乐乐,趁热吃。”
肖乐乐见他如此殷勤,哪里知道他是想在自己亲信面前撒狗粮,只当他做了对不起肖家的事现在忙着讨好卖乖。
想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眼前这人还是高高在上的皇上,还当着臣子的面,这口气自然得等到宴后再算。
肖乐乐假笑着说:“陛下,是不是该先饮上一杯。”喝了酒一会儿才好借酒撒泼。
江知眼皮一跳,心中不由得有点虚,“乐乐,怎么叫着陛下了呢?”
肖乐乐营业式微笑:“这不还有旁人在么。”
“不妨,都是自己人。今日是家宴。”江知靠近了些,低声道,“唤‘富贵’,唤‘哥哥’都可。”
肖乐乐微笑着眉头一挑:“哥哥?”
江知从头酥到脚,突然有种服了合欢散的冲动。倒酒倒酒,喝了酒好办事。
这帝后二人都存了喝酒了心思,这余铮的生日宴他虽还未到,却已开起来了。不管是真乐还是假喜,宴席的气氛还是不错的。
这有酒有肉,却无歌舞相伴,一群有志改变大月现状的年轻革新者自然酒精上头,从家事谈到了国事与天下事。
而当下话题度最高的自然是如何清除天教和办好科考。
国子司业方少成喝了不少酒,没有顾忌地说着自己的见解:“微臣以为,天教余孽成不了气候。想想这朝中职位,肖家握了四分,赵家、林家各掌两分,剩余两分中我等之人不少,算算那天教混在朝中真没几人,掀不了什么大浪。”
中书舍人罗学霖应声说:“少成兄所言甚是,天教不足为患。倒是这科考的策论,我等还得细下些功夫。这些日子,我翻看了前些年的考生答卷。自那南山书院提出‘少年强则国强’之后,每年都有不少考生在此处下功夫。不论什么题目,都能扯到‘少年’二字上去,一点新意也没有。可偏偏绕着这二字来答,又出不了什么错。”
秦简饮了一杯酒,道:“二位弟弟还不知吧,这‘少年’一说,最早是咱们皇后娘娘提出来的。”
在场的人无不大惊,看向帝后二人,却见他们的陛下正热情地给皇后倒着酒。那皇后的小脸已经喝得红扑扑了,也不推杯,顺手夹了一砣晶莹剔透的蒸肉送入了陛下口中。
这狗粮他们不想吃。
肖乐乐是个有责任感的人。皇奶奶将给她喂肥江富贵的事她还记着呢。皇奶奶送了她两间铺子,还投资了店铺,每月还给后宫加了银子,她可都记着呢。无以为报,只有投食江富贵为敬。
借着酒意喂得正欢时,却见在场人都安静下来看着她,她便不好意思放下了筷子。
秦简知道她没什么皇后架子,也想再听听她的见解,同是更是为了避免再食狗粮,便对她说:“娘娘,刚刚臣等说到‘少年强’已被考生们说得没了新意。不知娘娘关于‘强国’还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肖乐乐看了他一眼,心想强国之路多着呢。□□、科技强国、教育强国、体育强国、农业强国、工业强国、法制强国……说了你们懂么?懂了你们做么?不过倒可与你们说说另一个观点。
肖乐乐饮下刚刚江知倒给她的酒,慢慢地站起来,缓缓走到江知前面的位置,站好后向他行了一个学生对夫子的礼,而后才像被夫子叫起来答题一般,开始说了起来。
“世人都说少年强则国强。可少年强了,国真的便强了么?少年负志气,信道不从时。但少年会变老,在这个过程中,有可能有志难酬,也有可能赍志以没。所以,学生以为,应当是‘老年强则国强’。”
秦简端酒杯的手有些不稳了。这什么意思?自己打自己的脸么?用得着完全否定这么狠么?再一看,殿中人人都被这论点震惊了,他才稍稍缓了一点情绪下来。
江知看着肖乐乐在他面前乖乖地扮着学生模样,本来心猿意马地想了些不该想的事,但听到这与她幼时的所言完全相反的“老年强国论”便收了心思仔细听了起来。
“世人看好少年之志,皆因少年有志有劲,敢闯敢拼。正如在座各位,小小年纪,已股肱之臣。吾信诸位,无论是天教还是监国,无论是权臣还是世家,定不会阻挡你等志向。但吾有一愿,愿诸位暮年之时,仍志在千里,壮心不已。”
江知隐隐有些不安起来,他好似知道乐乐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诸位现在所走之路,不是一条容易的路。正如刚刚所说,朝中官职,十之有四在肖家,十之有四在赵、林两家,余二还有天教混入其中。诸位少年郎,是与盘踞大月多年的老蛟在拼杀,胜利没那么容易。愿诸位百折不饶,折肱仍上。
“要知道,现在的这些老蛟,也是经过一次次拼杀而成的。他们也是在年少之时身负壮气,奋勇拼杀至此。诸位现在走的路,他们走过。但诸位走到他们的位置时,会是什么样子呢?
“允吾猜猜。朝中官职,十之有三在秦家,有二在方家,有二在罗家,余家能占几席,还得看他之后的亲事如何。余下的,在座各位只要不行差踏错,都能分到几席。”
江知的脸色沉沉,却知肖乐乐虽说得难听但话却不假。
在场的各位被她的话吓得不敢吱声,心知待他们都官居高位时,应是如此。
肖乐乐没管他们神色的变化,继续道:“至那时,诸位千万别做得比现在这些老蛟差。朝政得稳、新政得推,清除奸妄不得违了法度,党争之余不得误了大事。对了,还得万万约束好各自的家里人。不然总会有人会仗着你们的势胡作非为。比若之前孟进德的侄子,那户部侍郎的独子,还有今日兵部尚书的侄子。不就是仗势欺人么。”
秦简在听到“清除奸妄不得违了法度”之时,不敢抬头看人,那孟进德不就是自己黑整下来的么。虽说那人的确该死,但自己的手段也是见不得光的。
他心虚地瞟了一眼皇上,那脸真是黑得没法看了。完了完了,都怪自己嘴贱,要听什么强国论。这下好了,讨一顿骂舒服了。
肖乐乐将脑袋微微一偏,笑了。
“对了,还有肖大宝。”她伸手指向自己说,“吾不也是仗着肖家的势,揍了人不说,还在这里大放阙词么。”
“乐乐。”江知开口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肖乐乐一脸笑意看着他黑沉的脸,却见听得他带着怒气说道:“我要说多少次你才能记住,你要仗的势不是肖家的势,是朕的势。”
肖乐乐的笑容一下僵住了。我踏马用惯了网络语言的追星狗咬文嚼字地说这么多是为了和你讨论该仗谁的势吗?你这话让人怎么接!
秦简等人也呆住了,陛下这听力不合格啊,主旨抓得也太偏了。
还是肖乐乐率先反应过来,她大喊了一声“嬷嬷”。苏嬷嬷立即从殿外快步走到她身边。
于是,在场的人看着她将头歪到苏嬷嬷肩上,然后字正腔圆地说:“嬷嬷,我喝醉了,扶我回房。刚刚我说了什么,听到什么,都不知道了。”
看着皇后娘娘以如此糟糕的演技来拒绝与陛下的对话,在场的都不知该怎么才好,只能目送那个清醒的醉酒之人离开。
目光所及,却见余铮站在殿门口,脸上说不出的悲凄不知从何而来。难道是怪他们没等他便开宴了。
不,是陛下要开了,他想讨好皇后娘娘。
余铮也不管肖乐乐有没有看他,只是侧身让行,恭敬地对她行了礼,直到她走远看不见才起身进殿。
江知知道余铮是个崇尚德才之人,当年他会被肖大宝的“少年论”所震惊,今日必然会被这番“老年说”所折服。见他如此,便晓得刚刚肖乐乐的话他都听清楚了。
江知本想让他入座,今日毕竟是他生辰,却见他行至面前朝他跪下。
余铮微微颤抖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微臣斗胆,恳请陛下不再追查田右丞涉嫌科考舞弊一案。”
秦简手中的杯子再也拿不住了。咣嚓一声,杯盏破碎的声音让余铮今日的生辰宴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