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那年,恰逢文艺复兴,隔壁学校话剧社新推的《青春版红楼梦》一炮走红,几大媒体争相报道,连着学校的名声都提了好几档!
她们的指导老师痛定思痛,决定也要蹭一波这个热度,但又不能跟风得太明显,便将目光放在了西方戏剧上。
众人挑来挑去,最后定了莎士比亚的悲剧——《罗密欧与朱丽叶》。
原因无他,爱情片,受众广。
夏扶光凭借着昳丽的外形,被推举为朱丽叶。
但她当时加入话剧社才堪堪一年,没什么经验,还是第一次担任挑大梁的角色,她心中有些不安,却也只能尽力做好。
几次彩排过后,她的弊端也都暴露了出来。
导演犀利地点评她:美则美矣,但没什么感情,演戏太公式化。
等排练结束后,她被单独留下。
导演瞥了眼她,叹气道:“其实当个配角的话,你这个演技倒是也够用,但是这次偏偏是主角……”
对方想把戏排好,所以格外精益求精。
“演戏和主持还是有些不一样,一个是站在旁观者角度去讲述,一个则是要身临其境地去感受。”
夏扶光点头称是,保证自己会多做做功课,揣摩角色的。
导演见她态度认真,没再多说,大发慈悲地放走她。
离开时,对方又无厘头地问了句:“谈过恋爱吗?”
夏扶光愣神,摇摇头:“还没有。”
“原来如此,”导演了然,语重心长地拍拍她的肩,“如果实在找不到感觉,可以试试谈场恋爱,古今中外,情之一事,都大差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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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社团教室后,她踩上路边矮小的围墙慢慢往回走,偶尔维持不好平衡会掉下去,但大多时候她能一路走到头。
又完整地走完了一段路,她深吸一口气,从上面跳了下去,心情好了不少。
抬头,一片浩瀚的湖水呈在眼前,一轮圆月印在其中!
月光如水,与沉静的湖泊交织在一起,像一匹上好的绸缎,又像掉了一地的碎银子。
她被眼前的美景吸引,停下了脚步,心中忽然冒出个念头,既然自己菜,就干脆再练练吧,反正回去也是没事干,也不适合在宿舍楼扰民。
心动不如行动,夏扶光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了下来,借着路灯的光翻开了剧本。
正好是两人在舞会初见后,朱丽叶在月下阳台相思的场景,着实应景。
周围寂静无声,没了人的审视,夏扶光顾忌全无,念得投入。
“罗密欧啊,罗密欧,为什么你是罗密欧?”
“否认你的父亲,抛弃你的姓名吧。”
“……”
晚风吹起台本的书页,替她翻到下一页,她略过罗密欧的段落,往下寻自己的台词。
“这跟名字又有什么关系?”
“给玫瑰换个名字,它还是照样芳香,所以罗密欧也一样。”
忽而,一道声音被风吹了过来。
还恰好对上了剧本中接下来的台词,就像是……就像是有个隐形人在同她对练一般。
夏扶光心头一惊,慌忙起身环顾四周,却没寻到人影,该不会是自己练得走火入魔了吧!
“大半夜的,听到这边有动静,我还以为是遇上鬼了呢。”
那道声音更近了,甚至还有些耳熟,她顺着声源望去。
一个人影从旁边的重重树影中站出来,一点点被月光照亮,等到整张脸沐浴在月光下,她才认清来人。
“周诠?你怎么在这?”
夏扶光惊魂未定地拍着胸脯,她差点也以为自己撞鬼了好吗?!
“刚在旁边的体育馆打完球,看到身影有点眼熟,就过来瞧瞧。”
周诠掂了掂手上的网球拍解释,余光注意到长椅上的书本,走过来扫了两眼,问道:“你呢?怎么突然在这里当大文豪。”
“我?”夏扶光指了指自己,自嘲一声,“别给大文豪抹黑就不错喽!”
她简单给对方讲了一下自己近期遇到的难题。
周诠垂目沉思了一会,却是什么也没评价,而是提议道:“走吧,送你回去。大晚上一个人不太安全。”
因为之前地铁上的事情,两人一来一往之间,也熟悉了不少,起码见面会打招呼了。
夏扶光也莫名对他多了一份信任之情,她颔首,收了摊在长椅上的剧本。
周诠绅士地送她到宿舍楼下。
“谢谢你送我回来,那我先上去了。”
她微微欠身道谢,转身迈上台阶,翻口袋找校园卡刷门禁。
在她即将找出校园卡的时候,周诠突然拽住她的手腕:“我可以给你当陪练。”
夏扶光不明所以地望向他。
因为台阶差的关系,周诠微微仰着头,月光坠入眼底,熠熠生辉。
“我的网球搭档前几天不小心扭伤脚踝了,你也刚好缺个练习的对象,我们相互做彼此的陪练,怎么样?”
微风扬起她的发丝,模糊了视线,鼻尖传来烧烤的孜然味,不知道是谁点的夜宵,不远处好像还有流浪猫嚎叫……
她的思绪被杂七杂八的东西塞满,没来得及仔细思考就点头了:“好。”
于是,周诠成了她的专属罗密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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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会在下课后的教室对台词,会在晚饭过后一起散步聊人物,也会在打完网球后气喘吁吁地坐在一起谈剧情。
陪着陪着,她也学会几招网球,从接不到球到能打几个来回。
因为离演出的时间越来越近,压力也与日俱增,她满心满脑都在思考怎么样才能不演砸了。
周诠看不下,干脆拉她出来打球,她体力弱,打不了半个小时。便累得气喘吁吁。
她坐在一旁休息,脑中还在想着剧情,见对方拿着两瓶水回来,便问道。
“感觉她们才认识没多久,还隔着世仇,怎么就愿意为着对方去死呢?”
周诠理性地给她分析:“在心理学上这叫逆反心理,就像亚当夏娃偷吃禁果,因为得不到,才会格外想要拥有。”
夏扶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拧开矿泉水给自己灌了一口,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感觉她们这么相爱完全是因为刚好死在了最爱彼此的年纪。”
她消极又悲观:“要是继续蹉跎下去,见过家长里短、柴米油盐……说不定很快就会相看两相厌了。”
“这只是50%的可能。”周诠也坐到她旁边,“还有50%,她们会相爱到终老。”
她撇撇嘴,不以为然,依她看,1%都难!
但是也多亏了周诠,她似乎也能理解剧本中的人物了,不再像最初的时候,认为她们只是冷冰冰的纸片人。
由于理解的深入,演戏自然也更加如鱼得水,大家都夸她进步神速,导演还悄悄问她“是不是去谈了场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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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演出的时间定在了第二年开春。
临近演出之时,夏扶光要来几张票给室友,当然,她也特意给周诠留了一张,毕竟总该让这位幕后“罗密欧”检验成果。
因为学校对这次出演也很重视,当初宣传时就声势浩大,出演当天更是请了一大堆校内校外的领导。
如此大的阵仗容不得半点差错,每个人都兢兢业业,道具组不停地在检查细节,灯光组在反复调试角度,后勤组更是一个人拆成三个人用……
夏扶光也忙得晕头转向,头天晚上和大家彩排到凌晨,睡了几个小时又过来接着排,就连化妆的时候也在和大家对台词找感觉。
临近上台前,她收到了周诠的消息。
【别紧张,今天你就是朱丽叶。】
后头还破天荒地跟了个加油的表情包。
夏扶光翘了翘嘴角,似乎……还真没那么紧张了。
随着音乐响起,大幕徐徐拉开,演员轮番上阵,一切都如彩排般顺利。
只是,演到后半程时,她的肚子便开始隐隐作痛。
夏扶光怀疑是自己吃坏了东西,很担心身体的不适会影响到自己的演戏状态。
但恰好,身体的不舒服,让生离死别的痛苦更真实!
发现罗密欧饮下毒药死去后,她也悲痛欲绝,仿佛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一样,拿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跟着倒在了对方的怀里。
台上两具“尸体”寂静无声,台下掌声雷动!
悲凉的乐章奏响,大幕又缓缓合上,爱恨情仇、悲欢离合也都随着熄灭的灯光尽数消散。
等灯光再亮起的时候,不管是死敌还是挚友,全都其乐融融地站在了一起,向台下的观众道谢。
正式谢幕后,她捂着肚子想逃去洗手间,却被指导老师拦下了去路。
今天来了几个大人物,作为主创团队之一,她和导演、编剧连同其他几个演员,全被拉过去社交,她忍着肚子的不舒服,维持着微笑,同各大领导问好了一圈又一圈,合照拍了一张又一张……
好不容易才被放了回去,到了后台才瞧见周诠发过来的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出来,说在大门等她。
她刚打好一行字,却又被通知晚点有庆功宴!
她状态不好,想拒绝,却被堵了回去:“平时就算了,但今天几个老师都在,你作为主演最好要出场。”
她没辙,只好给周诠解释:【你先回去吧,我大概要去参加庆功宴。】
大学的她尚还单纯,不擅长社交,更不懂虚与委蛇,又同他抱怨了一句。
【唉,都是大领导,好不想去。】
放下手机时,大家已经在收拾着准备转场,肚子的阵痛却越来越强烈。
编剧好心过来想同她结伴一起去饭局,她说了自己有点肚子疼。
对方调侃她:“怎么突然肚子疼,该不会是毒药成真了吧。”
“那这得算是工伤吧。”夏扶光苦笑两声,“你们先跟着老师去吧,我晚点就过来。”
对方作罢,只能去找别人结伴。
没人阻挠后,她终于得了空,弓着腰,扶着墙,去了趟厕所,才发现是来月经了。
或许是因为这几天为了排练,时常熬夜,作息不规律,所以才提前到访。
还好她的书包终年常备卫生巾和止痛药,就是为了防止自己或周边的人有不时之需。
她掰了片布洛芬,拧开一瓶矿泉水,仰头吞下,做完一切后小腹的绞痛分毫不减,她只好趴在后台等药生效。
手机震动两声,是社长传过来的地址。
真不想去啊,叹气一声,等四肢稍稍有了力气,她便认命地起来整理东西。
倏尔,门口传来一阵咚咚的敲门声。
定是哪位话剧社的朋友见她还没过去,又来催了。
或许是受激素影响,她有些烦躁,看也没看就甩了句:“别催了,别催了,这就来。”
门口的人没再出声,安静到她以为对方已经走了。
夏扶光粗暴地拉上拉链,挎起书包准备往外走,转身的瞬间,瞧清了门口的人影。
那人斜斜倚靠在门框上,后台休息室的灯光不够明亮,半个身子隐在黑暗中,唯有一双眼睛,似盛满星光,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周诠?!你怎么来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惊讶?欣喜?但更多的好像是心安。
好似一切痛苦都有了承托的地方,心中有什么在此刻悄悄改变了。
周诠直起身子,迈步走到她面前,随手拎起她的背包,云淡风轻地笑道,
“朱丽叶,带你去私奔。”
就像在问她要吃什么一般稀松平常。
小周律师!你老实交代,当初上赶着当陪练,是存的什么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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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朱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