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蘅第一个起身朝着殿外走去,积冷随后也大步走了出来,身后的将士骂骂咧咧极是不满。棋陆恭恭敬敬地送走神尊后才离开,大殿上就只剩下希墨和火神暑天。
江月蘅没走几步,就见邱英坐在台基的花栏处,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待江月蘅走得近了,立刻上前几步,低声道:“若乐的钦原来传话,说轩辕夜月把游青碧带走了,她没来找你?”
江月蘅疑惑:“轩辕夜月为什么要来找我?”
邱英神色有些古怪,见四周空旷,这才道:“她说去酆都山你不肯见她,就要让游青碧给她传话……要……和你成婚。”
邱英仔细地盯着江月蘅的脸,却看不到任何的表情变化,而自己则难掩脸上的焦急:“如果她没有带游青碧来找你,那会不会路上遇到什么事儿了?轩辕夜月会不会伤害她?这事我还不敢告诉伏岚,知道你来了这儿,立刻就来找你了。”
江月蘅不慌不忙道:“回去我让他们找找。”
说罢便要走,邱英还没来得及拦住他,就见远处一个神官疾步跑了过来,大声道:“冥主,冥主!”
江月蘅的脸上已有了一丝的怒意。
那神官停在离江月蘅七八步的地方不敢上前,像是再近一些便要被他给活剥了一般,只强压着胆怯道:“冥主,殿下有请。”
江月蘅不耐烦地抬脚朝回走,就听得邱英在身后道:“你别不当回事儿,她一个小姑娘应付不了轩辕家的郡主。”
江月蘅头也不回:“轩辕夜月也犯不着对付一个小姑娘。”
邱英蹙眉还想说什么,江月蘅已消失在眼前,只残留一丝寒气经久不散。
天帝立于悬星榭前,抬头看着眼前升腾而上的一汪泉水,一脸阴沉。一旁的神官低头不语,连动也不敢动。
瞥眼瞧见冥主的身影,神官刚脸露喜色,立刻又被冥主的神色给吓得缩回了脖子,只敢低声道:“陛下,冥主到了。”
天帝转过身,就见江月蘅神色不悦,周身寒气。他却也只能当作未见,让一旁的神官都下去,这才开口问:“你怎么看?”
“谏院都已决定,还要我怎么看?”
天帝眉头一皱,语气带着埋怨:“这时候你不过问了?当初你只想寒燮之事天下皆知,可寒燮获罪后,查聂叛变,仓廪和南溪三部不肯出兵,轩辕一族与我们生了隔阂,眼下还不知道有多少等着看事态发展的家伙,你有想过这些吗?”
江月蘅懒散道:“你若是觉得我做得不妥,将我送回冥渊便是。”
天帝尽力平复满腔想要冲出来的怒意,压低声音道:“江月蘅!我在跟你好好说话!难道在你眼里,我会因为他是我儿子就维护他吗?你就是这样看我的吗?”
那声音越发压不住,他索性敞开了嗓门道:“早在立他为太子之日起,我就开始将手中事务一点点交予他,他这样突然消失,后续的事务该如何处理?我没有听到一丝风声,被仓廪和南溪三部步步紧逼,我如何应对?谏院打着彻查此事的名义,几乎掀翻了整个无稽神殿,我这天帝如何不窝囊?”
江月蘅对他的话无动于衷,脸上的表情却是愈发不耐烦,只道:“你既是天帝,自然要担这些。”
“江月蘅!区区三百年就把你关傻了吗?”天帝怒不可遏,一掌落下,身边的玉石柱应声碎裂。
江月蘅呼吸一滞,随后长长吐了一口气,鼻腔里冷哼一声,冷眼看着天帝道:“我问你,若我们当初查出来的不是寒燮,是希墨或者棋陆,又或者是谏院的某位神尊,你还会不会像对待寒燮一样,非要寻到他,拿到他的口供才肯承认他的罪?”
“我说过了,他是太子!”
天帝像是泄愤,又像是抗议呐喊,胸膛起伏不断,连脸上都染上了一层红。自从成为天帝,他克制隐忍,竭力做一个情绪稳定的神君,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动怒了。
江月蘅盯着他良久,阴沉僵硬的脸稍松弛了下来,这才走到悬星榭边寻了块玉石坐下,缓缓道:“昌明,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这个天帝当得窝囊?”
听到江月蘅叫自己的名字,又直言自己窝囊,天帝脸上的怒意这才变成了苦笑,指着江月蘅道:“你终于说出心里话来了。”
“因为你从迎娶弦音开始就错了。”江月蘅依然盯着他,直言不讳道:“你以为娶了弦音就能拉拢青丘,收了兰絮就能和仓廪交好,你想尽办法要维持祥和安宁,却只看见表面上的平静,看不见深处的波涛暗涌。如今一个寒燮,就让暗涌浮出水面,而你却还在为如今的混乱推卸责任,怪我没有私下与你商量。别说是私下,就当日那般情况,弦音和九璃他们一再替他解围,你挡住了吗?寒燮伏法了吗?你心知肚明却还是不得不设法给寒燮留后路,你心里可畅快?”
天帝没有说话,生怕自己一开口,江月蘅便又变回了孤僻冷漠不肯多说半个字的样子。他双眼盯着悬星榭的泉水一动不动,连眼都未曾眨过一下。
“你明知道寒燮性情暴戾,跋扈乖张,你还是立他为太子,因为你觉得他没有你身上的优柔寡断,懦弱窝囊。你看到了这些,就看不到他的为非作歹,心存恶念。”
“今日这般局面,就算没有寒燮之事,你也要去面对。查聂依然会谋反,支持希墨的仓廪和南溪三部依然会在背地里奔走活动,弦音依然会左右你的决定,谏院依然会想方设法得到更多的权力。”
至此,江月蘅不再说话。天帝等了片刻,确定他将想说的话都一并说完了,这才开口道:“你还能说这么多的话,真难得。”
他也寻了块离江月蘅不远的玉石坐下,缓缓道:“当初侥幸赢了你,登上这天帝之位时,我满腔热情要收拾这个烂摊子,恨不得将自己分成百瓣千瓣来用。可我好像什么也没有做成,失败太多次就再无雄心壮志,只想着能糊弄过去便糊弄过去……”
江月蘅不留情面道:“这天帝不好当,就不当了?那你就要早些立下储君了。”
昌明又是苦笑:“希墨他没有寒燮那般暴虐,但实力也确实没有寒燮强。寒燮在,他争不了,如今才敢前来争一下。”
江月蘅道:“谏院那几位不喜欢寒燮,也不见得喜欢他。可要是他赢了,你多了立他为太子的理由。他输了,仓廪和南溪三步会无条件地出兵助他,怎么都不亏。”
“何止谏院,不满意他俩的多了去了,可我有什么办法?”
“你还是这个老毛病,没有办好的事情总会给自己找理由,想法设法推卸责任,做不到事情就糊弄推脱。”
**裸的话天帝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他心中不悦,却又像被揭穿了一样难堪,只无可奈何地道:“希望希墨和棋陆他们早些开悟,迅速成长起来。”
江月蘅却断然道:“你做不好的事情,你的儿子一样做不好。”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天帝头上,他脸上露出明显不悦的神情,骂道:“早知如此,你就该来坐这天帝之位是不是?”
江月蘅已是没了耐心,站起身道:“我不想和你说这些无聊的话。既然走了老远一段路,我还是多说一句。以寒燮的性子,他敢换火狐裘,那定是确定了今年冬天会是暖冬的。”
说到这里,天帝眉眼一松,惊觉道:“你是说那股寒潮来得异常?”
江月蘅道:“按他们所说,桃花精有挑拨的嫌疑,那也得天时地利。要制造这么大的一股寒潮,定会留下些痕迹,且背后是个大角色。你不妨朝着这个方向查查,兴许还能查出什么来。”
天帝有了头绪,终觉晦暗中透了些光亮,一口气提了起来,却又立刻顿住了,盯着江月蘅道:“我不找你,你是不打算说了?”
江月蘅拍了拍被零星泉水溅湿的衣襟,一边朝外走去一边道:“你若不找我,自然是因为寒燮之事记恨于我,那我何必说这些?顺带跟你说一声,我要去蔓敛宫一趟。”
天帝突然听到他要去蔓敛宫,一时也忘了动怒,又问:“这时候你去那儿干什么?”
江月蘅道:“轩辕夜月带走了游青碧。”
一听到轩辕夜月的名字,天帝只觉头痛欲裂。她在无稽山任意妄为,自己却因寒燮有错在先而不敢随意责罚。再离谱的事情她也做了,带走游青碧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了。
可江月蘅要去蔓敛宫让天帝有些意外,他刚要开口问,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道:“既然你要去蔓敛宫,那就亲自去见一见轩辕族长,说明派兵之事吧。”
“宫主。”游青碧朝着前面的轩辕明日弱弱地喊了一声。
她们已御风许久,穿过大片的海之后,她终于在一处山脚见到了隐隐的炊烟,一个小小的城镇镶嵌在连绵的山脉间。
那小小的城镇是眼下她唯一能看到的凡人生活的地方,一旦错过,不知还能不能再遇上。
游青碧不得不努力争取一下。
“干吗?”轩辕夜月抢先一步回头,不悦地看着游青碧。
“我要吃饭……”游青碧面露难色,解释道:“我是凡人,得吃五谷,不然的话就会饿死。我已经一整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轩辕明日恍然道:“哦,对哦,我们不吃东西也不打紧,你要是不吃东西的话就会饿死了。”
游青碧赶紧点头。
轩辕族和别的神族不一样,先祖乃是上古时期一只得道飞升的足訾。它闭关多年后突然就离开了无稽山,在极东之地的群山之中建造了蔓敛宫,收养了不少有灵性的兽类,渐渐形成了今日的轩辕族。
所以时至今日,轩辕族虽已是神族,却依然保留了不少兽类习性,生活作息上更偏向于和凡人相似的猿类。
轩辕明日低头四下观望一番,见不远处有一座城镇,便指着道:“那里应该有吃的,我们先吃些东西再走。”
于是他们悄然下界,寻了城中一处食客较多的面店坐下。
若不是太饿,游青碧一定要问上一阵,寻一个气派的食店点上一桌最贵最好饭菜。总归是被她们吓唬了半天,吃她们一顿贵的也不算过分。可如今她半刻都等不了了,只想填饱肚子。
她扫视面店上的招牌一圈,点了一个最贵的“全家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