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里青菜多,已经收了一车了,要运到县里供销社去的。
前脚装青菜的车走了,庄民国担着的挑子也到了,供销社的就说了,“你们这青菜送来的太多了,我们跟县里的供销社都吃不下,以后别送了。”
穿着土灰布的中年女子远远就皱起眉,等庄民国走近,她认清了人,“是你呀。”
庄民国去年给他们送的蒜苗子和白菜,县里那边一直说好呢,就是后边没了,对着她,中年女子的语气软了两分:“你担回去吧,我们不收了。”
庄民国抹了抹额头的汗水,把布头掀开一个脚让她看蔬菜新不新鲜,心里一个咯噔:“不收菜了?”
中年女子是说不收了,目光移到那菜篓子上顿时一定。
“卷心菜啊,收!”
庄民国的心顿时放回了肚子里。
庄民国知道这个供销社的大姐姓齐,他去年过来也跟着别人喊的:“齐大姐,我家里的卷心菜差不多都快能收了。”
齐玉男人就是县里供销社的经理,民生可是大事,开春后没什么菜,送过去的都是青菜,连吃个野菜都是“有钱人家”了,卖得比青菜还贵一分,城里的职工家庭还喜欢吃。
就是齐玉自己,看见青菜都发绿。
她叫人把担子上称,高兴得很:“你家里才多少,还不够的,能收了你就往咱们公社里送,亏不了你的。”
庄民国去年送菜,是蒜苗子和白菜一起,这会全送的卷心菜,个头不大,但个个都压手,最后称下来,一挑挣了七块钱。
比他去年一挑五块钱还多挣了两块呢。
庄民国收了钱,见齐玉从挑子里拿了两个卷心菜出来,其他的让人抬到后边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在干什么。
按他们现在的话,这是在啃组织的利益呢。
庄民国不可能为了两个白菜说什么,齐玉这个人,他去年就打了交道,不是那等大奸大恶的,这么多人送菜来,她也没接别人的好处。
“行,回头能收了我就送。”
供销社的职工把篓子给他送了出来,庄民国趁机把村里拖他买的针头线头的顺便买了,这些东西不要票,只要钱,买完东西,庄民国就担着挑子走了。
他也没回家,过了供销社又转了两条街,到了一片家属楼,就在楼底下一楼,他敲了门,说了来意,没一会,就有个穿着齐整的大婶递了两包东西给他,庄民国趁机就把钱递了过去。
这是专门卖种子的。
这可是运输队的家属楼,刘春华就是如今最时髦的职工,司机,庄民国去年歪打正着的遇上,开大车的司机走南闯北的,一般都会夹带点私货,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刘春华带了不少外头的种子,他经常在外头跑,卖种子的事就是他家里弄的。
刘家婶子朝他空空的篓子上看了看,“菜卖完了。”
笑眯眯的。
庄民国也回,“正好赶上了。”
“刘婶子,你忙着,我走了。”
刘春华老娘没说话,看他走了就把门关了。
庄民国这下没耽搁了,挑着空篓子回了家,他卖菜顺,回家的时候还早,陈夏花带着小二去接大儿子玉林了还没回来。
庄玉林他们是在学校吃的,五生产队本队的学生近,中午可以回家吃,其他生产队的就是早上带一盒,中午学校老师给他们蒸热。
费的柴火就是谁家小孩要中午蒸饭,家长就隔两个月送一捆柴火去。
陈夏花去的时候带了捆柴火去的,回来母子三个还摘了一大把野菜,正碰上庄民国空着手从外边回来,陈夏花一愣:“才回来?今天菜不好卖?”
“公社收了,七婶子他们叫我给带了点东西,才给他们送了去。”庄民国解释。
他去送东西,路上人家也问他:“青菜好不好卖?卖了多少钱?”
庄民国没说,只挑了其他的说,“已经拉走了一车了,说不收了,正好我赶上了。”
庄民国也没说谎。
他去的时候确实已经拉走了一车,他也确实赶上了供销社那位齐姐在,村里边还以为他说的是正好赶上发车,他这一挑青菜给卖了出去,还在背后嘀咕说他运气好呢。
进了门,庄民国小声给陈夏花说了今天卷心菜卖了多少钱。
种子不便宜,庄民国买了两包种子,一包番茄,一包荷兰豆,莴苣种他们家家都有,种子用不着买。
荷兰豆据说是从国外传过来的呢,可以栽三茬,早春二月份,秋天八月,入冬十月以后,庄民国去岁就想种的,开大车的司机刘春华说没有种子,让他开年过后,庄民国这才去拿的,这两包种子还不到巴掌大,花了他四块钱。
陈夏花捧着两包金贵的种子,跟看金子一样:“这么贵呢,要是没种成怎么办?”
庄民国早就想好了:“咱们这里天气比那些冷的地方好不少,菜地又有竹墙挡着,种这些下去的时候再洒些草木灰铺上去。”
要是没有这道竹墙,他们菜地里头的东西早就叫人发现了。
庄民国要种菜的时候第一个做的就是花了一个下午把竹墙给安上。
草木灰在乡下是个宝,日常用在田间地头沤肥,铺在土上,还能起到一层防护的作用,陈夏花听他说得有谱,心里也放心了,先把菜种放回柜子里,“行,等再收两回就开一些地出来种,我去烧饭去。”
这个天儿冷,庄玉林照旧在院子里写作业搬回了堂屋里。
庄玉春也有自己的笔和本子,他哥哥给他布置的作业,在第一个空格上写了个2,让他照着抄,没人管,庄玉春拿着笔就把作业本画成了个花猫来。
他还拿给他哥哥看呢,举着自己的作业本:“哥哥,好看吗?”
庄玉林只看了一眼,很违心:“好看。”
邱老师说了,不能歧视任何一个学生,聪明学生不应该歧视笨学生。
笨鸟也会飞的。
庄玉春高高兴兴又拿着画。
他的作业本就一个,正面画完了就画反面,两面都画完了,还可以继续画,家里目前还没打算给没读书的小娃买第二个作业本。
夜的吃的是玉米饼子,庄玉林喜欢的炖干豆角,青菜汤,玉米面用小磨又过了一遍,细得很,吃起来香甜可口,没有半点粗糙,庄民国给隔壁老两口捡了两个,端进他们房里去的。
他去的时候,大房也早就吃过饭了,庄民国递了过去叫他们趁热吃了,见他娘向婆子脸上愁眉苦脸的,随口猜了个:“我爹药不够了?”
“那倒不是。”向婆子两个也习惯他隔三茬五就送回吃的来,一边吃,向婆子还叹了口气,“后天你刘三婶家不是要办喜事吗,专门来请了我们去吃酒。”
刘三婶这是要跟他们庄家做对比呢。
庄民国兄弟两个结婚的时候家里穷,大媳妇刘春枝背了个包就来了,送亲的喝了碗糖水就走了,二媳妇陈夏花进门时,家里的日子好过些,向婆子端了两碗菜出来给送亲客吃的。
不是向婆子偏心,而是这年月就这样,大媳妇刘春枝是六几年进的门,陈夏花是过了七零年才过的门,中间差了好些年,家里的日子肯定是要比刘春枝刚进门的时候好上些。
刘春枝就因为这两碗菜一直觉得不公平。
刘三婶家可是提前说了,要请他们去吃酒席呢,要在村里摆十桌。
“去就去,都去吃顿好的。”
向婆子哪里不懂的,她扭了半天,手指在裤腿上点了又点,声音小得很,“要给礼钱。”
哪有白吃酒席的?
庄民国到口的“送五毛钱”的话一下顿住。
老两口身上是有钱的,逢年过节儿女给的,自己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卖东西换来的,上回三妹还还了二十回来呢。
没被偷没被抢的,还送不出礼钱来,这钱哪儿去了?庄民国都不用想的,“我这嫂子又把你们钱给拿了?”
向婆子低低叹了口:“说是她娘家妈得了病,要凑钱。”
刘家那老婆子上辈子活了七老八十呢,没生几场大病小病的。
刘家几个儿女被人家问及有没有秘方,各个神气得很,夸自己,“照顾有方”呢。
哪里是得了病,只是借这个理由从爹娘手里把钱哄了出去。
怕两个老的再把钱借给了别的儿女。
生怕他们占了一分钱的便宜。
“你们跟大哥是一家,哪有他们不送礼叫你们送的。”
小时候他跟大哥是兄弟。
长大了他就跟父母兄弟是两家人了。
都是姓庄,庄民国吃酒吃席就要单独送礼了。
出了门,大嫂刘春枝端着一盆衣裳皮笑肉不笑的说了句:“小叔又给送吃的来了。”
庄民国“嗯”了声,在大嫂刘春枝脸上看了好一会。
人家短视频上说了,现代女人是化了妆才有前后两副面孔,现在的妇人可没几个化妆的,还这样“前后不一”,就不是靠“化妆”了,而是靠“演技”了。
庄民国在大房多待了会,到家的时候房里昏黄的灯闪闪跳着,陈夏花把两个儿子已经洗了手脚抱到床上去了,兄弟两个在床上打闹,陈夏花坐在镜子前梳了头就要上床,庄民国把人喊住:“不擦脸了?”
年前他花钱从别人手里换了一张票才买了一盒“百雀羚”呢。
过年置办年货,有人缺钱,有人缺票,就催生出了换票。
陈夏花舍不得擦,大冬天冷飕飕的刮脸她才擦上一点,现在还有大半盒呢,她听庄民国的话,又拿了盒子抠了一点点擦在脸上,“我觉得这个天儿都热起来了,用不着擦了。”
分明是舍不得。
庄民国郑重得很:“擦,每天都擦。”
女人不比较?
上辈子陈夏花就被人说她比大嫂刘春枝“催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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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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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